()  长安深霖,薄雾笼罩。

    许是前夜受了风,寒气入体,阿卿醒来便觉得身上每个骨节都泛着酸软,她挣扎起身,又失力似的狠狠跌落回去,陷入昏沉。

    云乐候在门外,迟迟没有听到她唤人伺候,等了很久才推门而入。

    “姐姐?”她唤,走近床榻。

    轻轻掀开纱帐,只见阿卿面色苍白如纸,口唇干涸,额间汗珠密布,眼睫不安地轻颤不停,嘴里不断咕哝着,听不清说了什么。

    云乐吓了一跳,连唤了几声姐姐,不见阿卿醒来,伸手摸了一把阿卿额头,方知人已经被烧糊涂了,急得连滚带爬去找了云娘。

    云娘忙让人请了大夫,看诊后开了药,煮好了一勺勺喂给阿卿,才让她睡得安生了些。

    雨水不停打在窗棂上,噼里啪啦扰人清梦,云乐守在床边,有些担忧这声响会吵到阿卿,只好祈念老天早早收了雨。

    许是老天听到了她心里的念叨,没过多久,竟然真的停了雨。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阿卿再次醒来,意识慢慢回笼,微微动了动,察觉到脚边压有重量,她努力睁了睁眼,看到云乐跪坐在地上,紧紧抱着她的脚,睡着了。

    她一动,云乐便醒了,扑到她面前,带着哭腔:“姐姐,你终于醒了,可吓坏云乐了。”

    阿卿从被褥中伸出手,摸了摸云乐的脑袋,声音像是从极窄的狭缝里挤出来,格外喑哑,轻声安慰:“我没事,给我倒些水。”

    云乐点点头,快步走到桌边,提起水壶试了试,转过头看着阿卿道:“姐姐,我去打壶水,你等我回来,我快去快回……”

    话音未落,人已经跑出了门,阿卿无奈地抿了抿唇,勉强一笑。

    二楼长廊的尽头,云娘堵着来人,正赔笑着向人解释。

    “韩二公子,阿卿昨夜受了风寒,这会儿还昏迷不醒,委实不能为您弹琴,您看看,要不让别的姑娘为您弹上一曲,妈妈保证,我琼华楼的姑娘,琴艺……”

    韩凌却是大惊:“阿卿病了,怎么会忽然受了风寒,可请大夫来瞧过了,为何还不醒?我去看看她。”

    他说着就要往里走,云娘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竟对阿卿如此上心。

    忙使了眼色,让明尧和几个丫头一同拦着他,又极力安抚道:“二公子,二公子,稍安勿躁,妈妈已经请大夫来瞧过了,也喂了药,再睡上一阵就该醒了,您不如下回再来。”

    “云妈妈你别拦着我,我得亲眼看看,才能安心……”

    “诶,别呀,二公子,你听我说……”

    几人推推嚷嚷,闹作一片,吓到了端着水壶过来的云乐。

    “云妈妈,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声音,几人都停下了动作,齐齐转过身,看到云乐。韩凌打量着她,认出她就是经常伺候阿卿的丫头,问:“可是阿卿醒了?”

    云娘心都提了起来,云乐这傻丫头可别什么实话都说,她躲在韩凌身后,悄悄给云乐递了好几个眼色。

    云乐瞥了她和明尧一眼,才看向韩凌,恭言道:“姐姐方才是醒了,只是,是被这外头的闹声给吵醒了,念叨了一句‘好吵’,便又睡了过去,奴婢斗胆,还请韩二公子见谅,莫要再吵到姐姐了。”

    韩凌闻言,有些窘迫地干笑两声,甩了甩袖子,端起一副公子做派,声音却小了许多:“小丫头,我不吵了,我悄悄进去,只看一眼总行了吧?”

    “不行。”云乐坚定地拒绝,让云娘都吓了一跳,这丫头什么时候这般有主见了。

    “女儿家的闺房是不能随便进的,进了便是要娶她做夫人的。”云乐一本正经道。

    韩凌咧嘴,正要放声大笑,被云乐怒视着压了下来,低低地笑了笑:“好啊,云妈妈,本公子这就为阿卿赎身,八抬大轿抬回尚书府,阿卿身份低了些,虽做不了正妻,但本公子一定会对她好的……”

    云乐不曾遇到这般无赖的人,她气红了脸,硬是腾出一只手指着骂韩凌:“你,你不要脸!。”

    “本公子怎么就不要脸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乃是天经地义的事。”韩凌睨着云乐,一副不屑与她这样半大的丫头计较的模样。

    “你个登徒子!”云乐气得骂他,“竟然想让阿卿姐姐给你做妾,我告诉你,你痴心妄想……”

    “小丫头,你说话注意分寸,本公子也就是看在阿卿的面上才没有怪你冒犯……”

    云娘绞着手帕,一时竟不知如何才能顺理成章地赶走这位祖宗,忽然听见明尧倒吸了一口气,她顺着明尧的目光,看到了那日来过的贵。

    既是贵,自然不能怠慢。

    她撂下和云乐争吵不休的韩凌,迎了上去,满脸挤着笑招呼:“几日不见,公子风采依旧,可是来琼华楼赏舞听曲的,快雅座这边请。”

    晏景玄并未接话,就站在那处,一袭暗红色锦衣,不怒自威。

    饶是善于打交道的云娘,都被他周身威严吓得不敢靠他太近,停在三步之外,暗自思忖这是哪家的公子,竟如此气势逼人。

    “姑姑好,我家爷也是来寻……”简行朝着云娘拱手为礼,正要道明来意,忽然感受到晏景玄冷冷瞥过来的目光,飞快换了说辞,“寻欢作乐的。”

    “寻欢作乐?小侯爷好雅兴啊!”韩凌一把推开云乐,踩着步子朝晏景玄走来。

    云乐被推得后退几步,手中的盘子差点打翻了,她狠狠瞪了一眼韩凌,见他不再缠着要去看阿卿,便没有耽搁,转身走了。

    小侯爷?云娘一惊,难道是镇国侯府那位仅用了五年便将北境十六部覆灭殆尽的小侯爷?

    诶呦,瞧瞧她这榆木脑子,这晋王殿下都要亲自宴请的人,她怎么没想到是这位爷呢?

    “不如韩二公子闹着要替人赎身有雅兴。”晏景玄神色淡漠,但眼底的嘲讽意味明显。

    韩凌脸色僵了下来。

    晏景玄接着云淡风轻地说:“若是韩夫人知道二公子这般痴情,想必早早就替二公子将人纳进府中了。”

    这下,韩凌彻底变了脸色。

    他方才虽满口说着要为阿卿赎身,再纳入府中,但实则都是空口许诺,他娘最恨青楼妓子,若是被她知道了,只怕会让爹打断他的腿,还会给阿卿招来祸患。

    晏景玄这是在威胁他

    他眯了眯眼,压低了声音:“晏小侯爷,你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的事,就不劳小侯爷费心了,小侯爷自行寻欢作乐,告辞。”

    言罢他从晏景玄身边走过,擦肩时忽然听到晏景玄的声音,他听出了真正的威胁。

    “告诉晋王,若他再让乱七八糟的人到本侯面前晃眼,本侯便割了她们的脑袋,呈给贵妃娘娘。”

    韩凌身形微顿,暗骂了一句“疯子”,加快脚下步伐下楼。

    这几日,晋王便先后往镇国侯府送了几位既貌美又会弹琴的姑娘,起初晏景玄让人原封不动送了回去。

    晋王以为不合他意,又换了些姑娘,甚至还惊动了长公主。晏景玄昨日才让人将那些姑娘手脚绑了,从长安街上敲锣打鼓抬去了晋王府。

    云娘和明尧被他的话吓得不敢动弹,思量再三,云娘捏了捏帕子,扯笑着上前:“原来是小侯爷,恕妈妈眼拙,您这边儿请。”

    晏景玄不理她,淡淡地看了一眼长廊那头。不远处,云乐已经到了阿卿房外,她推开门,抬脚跨了进去,又很快阖上了门。

    云娘顺着他的目光瞧了一眼,心里忽然想起来,这小侯爷上回来琼华楼也是阿卿在里头弹琴,莫非今日过来,也是来寻阿卿的?

    “小侯爷也是来听阿卿弹琴的?”她细声试探着询问,偷偷打量着晏小侯爷神色,“真是不巧了,阿卿昨儿个夜里受了风,想来这几日都不能弹琴了……”

    “阿卿是谁,本侯不认识。”晏景玄冷冷撂下一句,转过身径直下楼,留下衣袂飘飘。

    简行见状,向她们作揖辞行,跟了上去。

    只云娘和明尧等一众丫头面面相觑,不知哪句话惹怒了这晏小侯爷,心里头担惊受怕。

    屋内云乐扶着阿卿坐起来,看她喝了半杯水,又拿出帕子擦了擦她额角的细汗。

    不甚开心地撅着嘴:“姐姐昨夜又开窗吹风了?可别又骗我是赏月,乌云阴沉沉的,哪有什么月亮。”

    “有的。”只是暗了些,阿卿轻笑,她刚刚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声音,便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云乐被她轻易便转了话头,说起韩凌还气鼓鼓的:“还有谁,那个韩二公子听说姐姐病了,硬要来看姐姐,被妈妈拦下了。”

    “还有其他人吗?”阿卿又问,她好像还听到了另外的声音,虽然低沉,但甚是耳熟。

    云乐点点头,笑得露齿:“有的有的,还有一位长得很俊的公子,穿着红衣,我还从未见过有男子能将红衣穿得那般好看,就和姐姐你穿白衣一样好看。”

    阿卿笑而不语。

    “我听韩二公子喊他小侯爷,这几日长安街上到处都能听到镇国侯府的小侯爷,是他吗?”云乐问。

    “是他。”阿卿点头。

    晏小侯爷来琼华楼,想必已经查清楚她的身份了。

    阿卿无声叹息,自嘲地笑了下。五年了,黄沙里的尸身都化成了枯骨,冤屈都已经尘封落了灰,她还能洗得清吗?

    当年云娘救了她一条命,她遂决定用五年的报酬来偿还,如今是时候离开琼华楼了。

    云乐目不转睛盯着她,忽然开口:“姐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笑?”

    “嗯?”阿卿抬眸。

    “姐姐明明笑着,我却觉得姐姐不开心,一点儿都不好看。”云乐撇过脸,忸怩地说。

    阿卿一愣,嘴角的笑渐渐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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