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老大人可还另有吩咐?”

    看着官吏面色慌乱的低下头,张病己不由微微眯起眼角,望向那官吏的目光中,竟隐隐带上了些许杀气!

    “此间事,当皆朝堂大政,汝区区一介刀笔吏,从何得知?!!”

    以一股莫名渗人的怪异语调道出这句话,张病己的目光中,更是已出现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却不料那官吏听闻此言,满是局促的擦了擦额角冷汗,不由上前,面色尴尬的又是一拜。

    “回老大人的话,晚辈······实非刀笔吏······”

    说着,那官吏便借着整理衣袍的功夫,不着痕迹的露出了腰间,那枚泛着白光,系有青色绶绳的银印。

    确定张病己的目光,在自己腰间的银印青绶之上停留了片刻,那管理才面带惶恐的又一拱手。

    “晚辈本秦军匠,乃自砀郡从陛下,至今已近十余载······”

    “汉五年,丞相酂侯萧何萧公,奉陛下之令以建长乐、未央两宫,晚辈蒙陛下信重,以为监工。”

    “至今,晚辈又蒙陛下不弃,任之以为匠作少府······”

    轻声道出自己的来历,阳城延不忘赔笑着又是一拱手,才稍退到张病己身侧,根本不敢正面面对张病己。

    ——准确的说,是不敢正面面对张病己手中,那杆号称‘能追着太子打三条街’的几杖······

    本以为道出身份,能让张病己对自己稍气些,起码别老拿那副吃人般的眼神看人,却不料张病己得知阳城延的来意,雪眉嗡时又是一竖!

    “匠作少府?”

    “嘿,官儿不小,着实不小!”

    “位列九卿,当是中二千石之秩禄?”

    稍待戏谑的发出一问,张病己不由淡笑着回过身,看向那几位仍旧面带恼怒,看着那堆石砖的同乡老友。

    “诸位可还记得当年,吾等为周吕令武侯掌下戟卒之时,故周吕令武侯吕将军,乃食禄几石?”

    听闻张病己此问,就见一位老者满是自豪地昂起头,望向阳城延的目光中,仍旧带着些许针对直道被毁坏的恼怒。

    “哼!”

    “想当年,彭城战罢,已故周吕令武侯,可是为陛下拜为大将军,秩禄万石!”

    “若值彼时,尔等区区二千石之刀笔吏,便欲为已故周吕令武侯之亲卫,都还当求家中父辈疏以钱财,打通干系呢!!!”

    先前听闻张病己的调侃,阳城延本就有些绷不住仪态。

    待听到这句‘尔等区区二千石之刀笔吏’时,阳城延的心态,是彻底绷不住了。

    “区······区区二千石?”

    “这······”

    “何时起,位列当朝九卿之中二千石,亦以为坊间称之以为刀笔吏?”

    一时之间,阳城延陷入了无尽的自我怀疑之中。

    见阳城延并没有太大反应,张病己似也是没了挑逗阳城延的性质,不由又拍了拍那堆码放整齐的石砖,旋即面带疑惑的回过头。

    “河渠、水利之整修,老朽年幼之时,亦曾随父兄而为。”

    “不皆以夯实为主?”

    疑惑的发出一问,张病己又拍了拍那堆石砖。

    “夯实渠地,用木即刻,何以用此等精良之石砖?”

    “更何况是二十万之数?!”

    自顾自说着,张病己又想起来:眼前这位自称‘匠作少府’的毛头小子刚才好像说了,这些石砖,好像是要用来铺在渠地、渠侧?

    一时之间,张病己竟也和阳城延一般,陷入了无尽的困惑当中。

    ——石砖铺渠?

    这······

    闻所未闻呐?

    听到张病己接连数问,阳城延却似是被夺走了魂魄般,对张病己的问题充耳未闻。

    终还是身后的副手杨离走上前,悄悄怂了怂阳城延的胳膊,才让阳城延终于从‘九卿啥时候成了刀笔吏?’的深思中回过神来。

    定了定神,回想起昨日,刘盈在太子宫对自己做下的交代,阳城延稍有些迷离的目光,也逐渐聚焦在了一点。

    “罢了罢了······”

    “受杖之老者,惹不得,惹不得······”

    暗自苦涩一笑,阳城延便上前,对张病己稍拱手一拜。

    “回老大人,此,乃太子欲修郑国渠,而不得不为之无奈之举······”

    听闻阳城延此言,张病己不由嗡时一愣,缓缓回过身,终是带着只单纯困惑,又不带丝毫攻击的目光,看向阳城延那略小幽怨的面容。

    感受到张病己目光中,已经不再带有那一抹令人胆寒的肃杀之气,阳城延也不由稍松一口气,旋即做出了一副惆怅无比的神情。

    “唉~”

    “老大人有所不知。”

    “此番,陛下令天子整修郑国渠,然朝堂府库空虚,又无多力役。”

    “且郑国渠阻塞多年,欲行整修事,更需力役足数万!”

    说着,阳城延不由苦叹着摇了摇头,朝那十名刑徒的方向又是一努嘴。

    “晚辈同朝中诸公拟测,得郑国渠之整修,乃需力役六万。”

    “然太子仁善,不忍劳关中民过甚,便令少府即休除长陵外所有事务,尽出城旦、鬼薪、隶臣妾的官奴足三万余,以充此番,整修郑国渠所需之力役。”

    “除此,太子还令朝中功侯、百官尽出家中力壮之私奴,以做郑国渠整修之用·······”

    言罢,阳城延话头稍一滞,将嘴唇微微抿起,满是哀愁的又一摇头。

    “然纵如此,整修郑国渠之力役,仍缺者甚多。”

    “太子苦无力役,又不忍征劳于关中,便只得出此下册;”

    “——尽出少府备筑长安之石砖,以固郑国渠之土!”

    “且得此转二十万,郑国渠底之夯实,亦可稍速而日短······”

    最后道出一语,阳城延不由摇头叹息着低下头,面上满带着苦涩,似是心绪郁结般,开始轻轻踢起脚下,已经被滚木破坏的一处浅坑来。

    只不过这一回,阳城延‘蓄意破坏直道’的举动,却并没有引来张病己的眼刀。

    此时的张病己,也包括张病己身后那几位老友,都在回味着方才,阳城延所说出的那番话。

    “出少府刑徒、官奴,以充力役······”

    “令百官功侯出家中私奴,以充力役······”

    “不忍劳民过甚,故勿征劳于关中民·······”

    “出备筑长安之石砖,以稍补力役之缺······”

    轻声呢喃着,张病己的面容之上,终于涌上些许郑重。

    “公方才言,太子令少府尽出刑徒、官奴?”

    “此得力役几何?!”

    听闻张病己铿锵有力的一问,阳城延自是稍一拱手。

    “三万余······”

    就见张病己沉吟片刻,又猛地抬起头:“朝中功侯贵戚,出家中私奴几人?”

    “公,出家中私奴几多?”

    听老者不知不觉间,就将‘汝’换成了‘公’,阳城延也觉心中创伤被抚平了些许。

    几乎不带丝毫迟疑,便对张病己一拜。

    “朝中功侯百官、朝臣贵戚,出家中私奴共三千七百余。”

    “及晚辈······”

    说着,阳城延不由僵硬一笑。

    “晚辈得二千石之秩禄,然无高爵,只得尽出家中奴十四人;另又自出钱粮,自远方堂亲家中,寻得晚辈三人以为劳役,共十七人······”

    “当真?”

    就见张病己略带怀疑的发出一问,不等阳城延开口作答,便有昂起头,望向阳城延身后的少府丞:杨离。

    “公又出私奴几人?”

    闻张病己此言,杨离不由顿时汗颜,赶忙羞愧的低下头。

    “小子家贫,未蓄私奴······”

    “然小子食禄千石,亦已出钱,于长安东市雇得力役十人,以稍出力······”

    听闻杨离之语,张病己不由稍一思虑,便直走上前。

    稍有些鲁莽的抓住杨离的手腕,待看清杨离那只虎口遍布老茧的手,张病己重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少府官佐,便多无阵仗之履历;得食俸禄千石,亦下田劳作······”

    “嗯······”

    自顾自又是一阵私语,张病己思虑许久,终又是分别撇了阳城延、杨离二人一眼。

    见二人面上,丝毫不见作伪之色,张病己重是回过身,右手拄杖,左手背负于身后,朝那几位同乡老友微点了点头。

    与张病己稍一对视,那几位老者似也是感知到了什么,互相稍一对视,便各自点头叹息着朝村内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约莫百十来户人家的张家寨,便响起了一阵嘹亮的铜锣锐鸣声。

    “锵~”

    “凡张家寨之男,岁十五上、五十下者,皆速备行囊,至村口聚集~”

    “锵~”

    “知而不来者,或来而不速者,皆依族法杖责,后逐出族谱~”

    “锵~~~~~~”

    如此片刻的功夫,不过百余户人家的张家寨寨口,竟已被六七十个虽不算魁梧,却也还算精壮的男子所占据!

    看着这些男子背着简单到几乎只包着一件外衣的‘行囊’,以及不住喘着粗气的面孔,阳城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哼!”

    就闻张病己莫名一声冷哼,大踏步走上前,满是‘凶狠’的直瞪向阳城延。

    “此男数十,皆乃吾张家寨之后苗!”

    “若有了善事,老朽纵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罢休!!!!”

    满是粗狂的一声吼叫,张病己又回过神,对聚集在村口的那几十位同乡晚辈稍一点头,便招呼着几位老友,朝村内的老宅走去。

    “直道!”

    “三日之内,道不恢复如初,老朽亦拿你‘匠作少府’是问!”

    循声抬起头,听着那道不断远去的背影方向,发出这么一声颇具效力的‘威胁’,阳城延滞愣许久,终不过哑然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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