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早年在东海金水码头当搬运工,那个时候大多货物还都是靠人力肩扛手提,凭着一身力气倒也能勉强养活一家人,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干到老。哪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些年每年都会出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机器,听工头说,那叫什么门座起重机、抓斗卸船机,还有什么带式输送机,还有个什么人工智能控制系统,可以控制那些机器自动搬运货物,直接送到卸装车上。对于王二这种世代靠码头活命的人来说,他天生就以为有码头就会需要他这样码头搬运工,从来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被这些机器淘汰。
王二有个远房表弟,从小吊儿郎当、流里流气,以前没少教训过他,总以为这小子这辈子算是没什么盼头了。哪想到在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位自己一向瞧不起的远房表弟却混得人模狗样,抽的烟是大中华,头发也打理的油光可鉴,出手更是相当阔绰,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给自己儿子的压岁钱红包都是一千两千的塞,王二不明白,这世道是怎么了,一天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人到越混越好,自己这个埋头苦干从不偷懒的人反倒是落得个穷途末路。见表哥家越过越惨淡,那远房表弟不止一次劝王二跟着他混,不过都被王二劈头盖脸的给骂了回去。
码头的活儿越来越少,王二的年纪也越来越大,哪里还能揽到什么活计可做。前些年四处托人介绍,好不容易进了一家造纸厂当搅拌工人,待遇比当初当码头工还好不少,本以为老天总算开了眼,可怜他一家大小。哪知道刚进厂没多久,造纸厂就因为污染太大,被勒令关闭。那一晚回到家,王二记得特别清楚,媳妇儿脸冷若冰霜,媳妇儿的话冷嘲热讽,那一晚,媳妇儿一脚把他踹到了床底下。他不怪媳妇儿瞧不起他,只怪自己没用,媳妇儿跟着自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也就算了,儿子读书还算是个苗子,这马上就要考大学。自己这辈子算是就这个样子了,但决不能葬送了儿子的大好前途。
躺在狭小客厅的沙发上一夜未眠,王二是个老实人,但老实并不等于傻,他知道表弟干的不是什么正经行当。王二是个要脸的人,可惜他的脸并不像电影里的明星那样值钱,媳妇儿的横眉冷对,儿子马上高中毕业上大学。经过一晚的挣扎,一大早摔门而去,去找那个一直都打心眼瞧不起的表弟。
在表弟的介绍下,他心不甘情不愿的当起了老混子,天天跟着一帮年轻混子帮人收收账,有谁看不惯谁了,就去帮人收拾一顿。但这一行哪是一个心善手软的人能干好的,所以这些年下来,混得惨淡依旧,但也还好,总算能够勉强养活老婆孩子。
坐在一辆东风大卡车的驾驶室,打开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照片上一男一女,脸上都洋溢着阳光的笑容,男的长得高大帅气,是他刚大学毕业的儿子,女的长得眉清目秀,是儿子的女朋友,今年两人都大学毕业了,儿子带着女朋友回家,说是要准
备结婚。王二高兴得不得了,熬了这么多年总算是熬出头了,那一天王二真的是很高兴,跟儿子推杯换盏喝了很多酒。
喝到最后,准儿媳妇儿扭扭捏捏很不好意思的对王二说道“叔叔,我们准备搬出去住。”
儿子跟自己在一起这么多年,听到这话,王二多少有些失落,但转头一想,儿子长大了,马上都成家立业了,搬出去过小两口的二人世界也无可厚非。
王二醉醺醺的点了点头“你也看到了,我们家就这一室一厅这巴掌大的地方,你们两个年轻人住起来确实不方便。”
儿子欲言又止,准儿媳妇儿用胳膊碰了碰儿子。
儿子鼓起勇气吞吞吐吐的说道:“爸,我们想买一套自己的房子。”
王二醉得有些迷糊,“买房子,东海的房子五六万一个平米,你们才刚毕业怎么买。”
儿子低下了头,准儿媳笑呵呵的说道“叔叔,我们是想,看您这里方不方便,要是方便的话,先给我们付个首付。”
王二愣了一下,酒顿时醒了一大半,这些年为了供儿子上大学,自己和婆娘已经四五年没买过一件新衣服了,哪来的钱买房子。
“爸,要是不方便就算了。”儿子有些汗颜的说道。
旁边的准儿媳妇儿见这光景,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叔叔,不是我势利,你出去打听打听,现在哪个女孩儿愿意嫁给一个没房没车的人,我的要求其实并不高,不要车子,也不要您给一套房子,只是要你付个首付而已。”
儿子终于按耐不住,这些年父亲为了养活这个家是多么的不容易他并不是完全不知道。“你给我住嘴”,说着就伸出手准备给身边这个心爱的女人一耳光,
王二一把抓住儿子的手,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对准儿媳妇儿说道“我儿子就这么个倔脾气,你多担待些。”
王二默默的点燃一根烟,手有些微微颤抖,他知道准儿媳妇儿的话说得没错,这年头儿,笑贫不笑娼,手里没点硬货,哪什么给儿子娶媳妇儿,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这个当爹的没用,深吸一口烟,王二说道:“我这些年也有些存款,但是都存了银行定期,下个月就到期了,到时候我就取出来给你们。”
春晖路,那里有一段坡度很大很长的路,要到城中村的的居民楼,这条路是毕经之路。一个青年男子出现在了王二的视线之中,王二看了看儿子的照片,脸上充满了溺爱的笑容。缓缓的把手机放入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二锅头,一饮而尽。随之脚下油门一踩到底,大卡车从公路的坡顶猛冲而下,发动机发出呜呜的轰鸣声,犹如吹响了死神的号角。
随着距离逐渐接近,王二发现那青年男子真的好年轻,年轻得看上去跟自己的儿子差不多。王二有些心软,但一想到事成之后就能拿到一笔不菲的钱,这笔钱刚好能给儿子付个首付,心软但脚下没有
软,只是默默念叨,我叫王二,你死后到阎王爷那里告我吧,以后我上刀山下油锅都认,生生世世为你做牛做马还你的债都行。
东风大卡车呼啸而来,向一匹脱缰野马,朝年轻男子奔驰而去。
见迎面而来的卡车有些失控,青年男子本能一步越过公路的护栏,退到公路之外。那卡车见男子退在了护栏之外,方向盘一个猛打朝着护栏撞了过去。
陆山民这才意识到这哪里是卡车失控,这根本就是存心想要自己的命,无暇思考,深吸一口气,脚掌在护栏上一蹬,借着反弹之力又是退出数米,撞到一颗行道树上。。不及细想,变掌为爪,十指深深陷入那棵行道树中,使出全身力气,借力一跃而上,爬到行道数的一根树枝上。整个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间隙。随之哐的一声巨响,卡车冲破护栏,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疯狂的冲了过来。
砰,卡车如碾压一根稻草般撞断整棵行道树,陆山民随着残枝败叶如断线风筝一般被巨大的冲击力甩到了护坡上。闷哼一声,全身传来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轰轰轰轰,卡车在巨大的惯性之下,撞断行道树,如炸雷般猛烈撞击在护坡上,侧翻在地,驾驶室内,一股鲜艳的鲜血如红蛇般流出,浸染了一路的绿草。
陆山民吐出一口鲜血,浑身脱力,不管怎么努力,四肢都无法动弹分毫。只有脑中还尚存一丝清明,狠狠的咬住下嘴唇,竭力不让自己昏睡过去。老黄说过,人在受到重伤的时候,如果昏迷过去,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来。
那头钢铁巨兽已经变得支离破碎,此刻正静静的匍匐在陆山民脚下不远处。透过残破不堪的车头,可以看见司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人,血肉模糊,嘴角汩汩的流着殷红的鲜血,显然内脏已经严重受伤,此刻已经是出气多于进气,随时都可能断掉那最后一口气。
也许是回光返照,那人恍惚的眼神突然泛起一道明亮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陆山民,目光中先是有一丝惊讶,随后又换以一丝庆幸和安慰,最后竟露出一丝微笑。
中年男人努力的张开嘴,鲜血从嘴里喷涌而出,使出全身力气,含混不清的说道:“你,你没死”,过了几秒钟,又露出一丝轻松的微笑,“还好,还好你没死”。说完,整个人瘫软了下去。
出了这么大的车祸,引来周围不少人的围观,有的人忙着打120,有的人赶紧打电话报警。
陆山民竭尽全力的保持清醒,但是意识越来越模糊,恍惚中听到警笛的声音,又好像听到救护车的声音,迷迷糊糊感觉有人把自己抬到了担架上,整个人仿佛遨游在太空之中,找不到一丝方向感。想伸手抓住什么东西,感觉周围空空荡荡,什么也抓不住。直到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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