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副将,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许一凡看着童真,突然说道。

    “哦?打赌?赌什么?”童真不以为然的回道。

    “就赌我能否坚守三天,只依靠这些人。”

    “好!”

    童真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不过,答应完之后,他又问道:“若你输了如何?”

    “若我输了,许某的这颗项上人头,就交由童副将。”

    “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一片哗然,好家伙,这小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一个疯狂的赌徒,上一次,他初到康城的时候,就当众立下军令状,而赌注就是他的人头,那一次,他赌赢了,现在,又要开赌,赌注还是他的项上人头。

    “我要你人头作甚?”童真本来是想答应的,只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摇头拒绝道。

    “哦?莫非童副将不敢赌?”许一凡激将道。

    “有何不敢,我只是怕你小子到时候不认账,而且你毕竟是陛下钦点的参将,我可无权取你首级。”童真怼道。

    许一凡闻言,却没有辩驳什么,直接说道:“我只问一句,童副将敢不敢赌?至于说取我首级的事情,不劳童副将担忧,若我赌输了,许某当自刎于众军之前。”

    “好,既然你小子敢赌,我又有何不敢,不就是赌命嘛,你输了,我取你首级,若你赢了,童某的这颗脑袋,也交由你处置便是。”童真在许一凡的一再激将之下,最终还是答应下来了。

    “童副将,慎重啊。”

    “童将军,再想想。”

    “万万不可啊。”

    “......”

    随着童真的答应,周围的众人纷纷劝解起来,童真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许一凡。

    然而,许一凡却并没有理会其他人,而是看着童真,摇摇头,说道:“童副将,我输了,我的人头归你了,但是,你输了,我不要你的人头,只要你替我做一件事儿,如何?”

    “何事儿?说来听听。”

    童真闻言,不但没有高兴,反而紧蹙着眉头,一脸警惕的看着许一凡,他又不是那种没脑子的蠢货,赌注如此的不对等,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说不定,许一凡让他做的事情,会很难,比如说谋逆,毕竟,许一凡是叛将许淳之子。

    似乎是知道童真在担心什么,许一凡笑了笑,说道:“放心吧,童将军,我让你做的事情,肯定不是什么谋逆之类的事情,与国与法,都合情合理。”

    说到这,许一凡勾了勾嘴角,嗤笑道:“莫非,童副将怕了,不敢赌?”

    “哼!”

    童真冷哼一声,朗声道:“赌就赌,千万别输了不认账啊,在场的各位可要给我们作证啊。”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毕竟,军国大事,岂能儿戏,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们除了默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至于说什么作证之类的,那就算了。

    见众人不说话,童真也不在意,而是挑衅的看着许一凡,说道:“既然是打赌,那我可要把我的人马撤下来了,一个不留哦。”

    许一凡却毫不在意的点点头,说道:“童副将与第二道城墙镇守,帮许某掠阵即可。”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说完,这一大一小两个将领,居然握住了彼此的双手,根本没有把大元帅殷元魁,还有刺史封智鑫等人放在眼里,这让二人感到很无奈。

    殷元魁看到两个人这样,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也正因如此,他反而愈发的好奇,许一凡到底有什么底气,敢用不到四万人的杂牌军,去镇守城墙三天,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殷元魁对许一凡可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小子绝对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情,既然他敢和童真对赌,那肯定有很大把握的,手中肯定有底牌的,只是,不知道这底牌是什么。

    在和童真约定好之后,许一凡就看向殷元魁和封智鑫,说道:“大帅,封大人,那我开始了。”

    “嗯?”

    众人又是一愣,不过,殷元魁还是点点头,说道:“开始吧。”

    说罢,他就朝旁边站了站,而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走到一边,期待着许一凡接下来的表演。

    许一凡也不气,从旁边拿来了一个大喇叭,习惯性的拍了拍,然后,他上前一步,看着在火把照耀下的一众将士,许一凡拿起喇叭,大声的喊道:“炎军威武!”

    “将军威武!”

    “炎军威武!”

    “皇帝威武!”

    “炎军威武!”

    “万岁,万岁,万万岁!”

    相对于之前,几十万大军的呐喊声,这不到四万人的呐喊声,就显得气势不足,不但气势不足,而且还参差不齐,稀稀拉拉的,听得一众将领不停的摇头。

    对于这种情况,许一凡并没有任何的不满,而是开始讲话。

    “某乃许一凡,字安然,是西征军的参将,官职不高,区区正五品而已,在你们这些人当中,可能有比我官职还高的人,也有的人杀过比我官职还高的官员,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你们站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你们的命就不再是你们的了。”

    “你们当中有违反了军纪的死囚,有被抓获的俘虏,有命比草贱的蚁军,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掉脑袋的死囚,你们是什么?你们就是一群垃圾,一坨狗屎,人人都唾弃,人人都可以践踏的垃圾而已。”

    这番话一出,站在点将台的上一众将领,顿时面面相觑起来,这话可不怎么好听啊,不但不好听,反而很难听,不管是军队的死囚,还是蚁军,亦或者是那些俘虏,虽然他们也打心底里看不起这些人,但是,也从来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说出这么难听的话。

    在这个时代,人们把名声看的往往比生命还重要,这不单单是文官的特权,也是武将,更是百姓做看重的东西,可是,这些东西,却被许一凡直接给否决了。

    “哗......”

    果然,随着许一凡话音落下,现场出现了骚动,三千死囚,还有八千俘虏,他们还好,因为他们跟着许一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而骚动最大的还是两万蚁军和八千死囚。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这句话很难听,你们听了很不爽,想打我,甚至想杀了我,呵呵......”

    许一凡笑了,一边笑,一边继续说道:“我能理解,也能感同身受,但是,这就是事实,你们是什么人?你们是罪人,你们都是该死之人,可是,你们这群该死之人,却没死,而那些不该死的人,却死了,转过头看看吧,看看你们身后的城墙,在那道城墙上,这些天死了多少人,我想你们应该很清楚。”

    “当然,你们也可能不清楚,那我告诉你们,自四月二十九号到今天,在那道城墙上,一共死了八万四千六百九十三人,自去年第二次西征开始,炎军死了二十三万八千九百四十七人,自前年,第一次西征开始,炎军一共死了四十五万三千三百五十二人,自大炎王朝建立以来,西北死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肯定很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可是他们就是死了,他们不想死,也不该死,可是,他们死了,他们为什么会死?他们凭什么要死?有没有能告诉我?”

    “......”

    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然而,更多的还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着那个在黑夜里,身穿白色甲胄的少年。

    “西北三洲,人口不过区区百万户而已,却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

    “因为想要过的更好一些,不想被他人掠夺、剥削,更不想被人随意的蹂-躏,因为他们是在保卫你们,还有西北三洲的百万户的百姓,他们为谁而战?”

    “是为了大炎王朝吗?还是为了朝廷吗?还是为了中原?”

    “都不是,他们是为了自己而战,也是为了西北三洲的百姓而战,因为在西北三洲就是他们的家乡,那里有他们的亲人,有他们的爹娘,有他们的妻儿老小,有他们的兄弟姐妹,为了这些人,他们前赴后继,慷慨赴死,而你们呢,你们这些活着的人在做什么?你们又做了什么?”

    “作为军人,做不到令行禁止,该罚,也该死,因为你们抛弃了那些跟你们并肩作战的袍泽;作为百姓,你们不该罚,却该死,你们吃的粮食,穿的衣服,住的房子,耕种的土地,都是一代代将士,用鲜血换来的,你们珍惜了吗?没有!你说你们该不该死?啊?!”

    “......”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说话,但是,有很多人都低下了头颅。

    “西北贫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朝廷没能让你们过上富裕的生活,那是朝廷的腐朽,可朝廷也有朝廷的难处,过的你们还贫苦的人,大有人在,朝廷都没有放弃你们,这些将士们都没有放弃你们,你们凭什么放弃自己,你们有什么资格放弃自己?”

    “你们当中,有很多人都双手沾满了鲜血,那是谁的血?是你们袍泽的血,是兄弟的血,是你们亲人的血,你们还配活着吗?”

    “杀人,谁不会杀人啊,谁不敢杀人啊,可是,杀自己人不算本事,有本事你们去杀敌人啊,窝里横不算本事,在敌人面前横,那才是真的横,才是真的本事。”

    校武场四万人沉默了,点将台上的一众将领沉默了,不远处,听到动静,前来围观的徭役们沉默了,所有人都沉默了。

    “西域联军来了,为何而来?因为我们打到他们家里来了,所以他们来了,来了多少人?不多,区区五十万人而已,现在,康城岌岌可危,城破是指日可待的事情,这个时候,该怎么办?”

    “有人说,反正是抢来的地盘,大不了还给人家好了,撤兵呗。”

    “呵呵......哈哈......”

    许一凡站在点将台上,放肆的大笑,这笑声之刺耳,让人不但不觉得可笑,反而觉得很可怕,很可畏,充满了讽刺、鄙夷的味道。

    “撤兵?用四十余万将士的性命换来的疆土,说放弃就放弃了,你们还是人吗?你问问朝廷答不答应,问问西征军的二十余万将士答不答应,问问西北三洲的百姓答不答应,再问问那些死他乡,连尸首都没有的将士们,问问他们答不答应,然后,你们再摸着自己的良心,问问它答不答应?”

    振聋发聩的一番灵魂质问之后,许一凡环顾一周,继续说道:“许某乃孤儿,从小住在坟冢,无父无母,更没有兄弟姐妹,三年前,我离开家乡,去往了你们很多人都听过,也向往过的东海城,没错,就是那个富甲天下银如海的东海城,在那里,我成为了一名商人,拥有了万贯家财,成为了,你们人人羡慕又痛恨的人。”

    “十七个月前,海洲沦陷了,五个月前,我接到了圣旨,一个半月前,我来到了这里,我不是武将世家出身,我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不知道,可能,你们很多人,已经知道,我是许淳的儿子,许淳是谁?”

    “大炎王朝最大的叛将,十五年前,京城的玄武叛乱就是他一手导致的,谋逆是什么罪?夷九族的大罪,许淳该不该死?我该不该死?你们该不该死?”

    “该死!”

    “我们都该死,可是,我们该如何去死,是被五花大绑,被押到菜市口,在众多百姓的围观下,被刽子手砍死,还是选择其他的死法?”

    “以前,你们没得选,现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你们的面前,可以让你们选择如何去死。”

    “没错,就是战死,你们没办法选择自己如何生活,也没办法选择如何死亡,你们没得选,那我帮你们选,究竟是选择在万众唾弃的目光当中,屈辱的死,沦为连名字都不配拥有的狗熊,还是成为人人敬仰的英雄,你们自己选,如果想当狗熊的,可以走,我不拦着,松绑!”

    随着许一凡一声令下,那八千死囚的镣铐、绳索被解开,但是,八千人,却无一人离开,他们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既笔直的站在那里,看着许一凡。

    “有人要走吗?”

    没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好,看来你们还算是个男人,都不想成为狗熊,很好!”

    说完这句话之后,许一凡环顾一周,再次上前一步,丢到手里的喇叭,猛然大喝道:“许某,替西北三洲,百万的百姓,请在场的诸位去死,你们可愿意?”

    相对于用喇叭来传声,许一凡这一声声嘶力竭的大吼,虽然声音不大,可是,却回荡在每个人的耳边,回荡在四万杂牌军的耳边,回荡在西征军全体将士的耳边,也回荡在百万的徭役耳边。

    “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

    在一番死寂一般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人开口了,大声的吼着愿意,一个人吼出了愿意,就有更多的人跟着吼出了愿意。

    起初,声音并不大,也不整齐,可是,随着开口的人越来越多,声音逐渐变得洪亮起来,也变得整齐起来,这群称不上军人的军人,在这一刻,展现出了军人的气魄,也展现出了男儿的血性。

    “明天,你们就要登上城头,跟敌军作战,你们会死,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愿意!”

    “好!”

    “既然你们愿意,那我就直说了,我们只有三万九千零一人,而我们面对的,是四十万的西域联军,需要固守五天,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

    “能不能做到?”

    “能!能!能!”

    “那好,抬兵器!”

    随着许一凡的一声令下,有人搬来的打量的甲胄、枪矛、刀剑,随意的放在地上。

    “拿起你们面前的兵器。”

    三万九千人,整齐而有序的去领取兵器,寂静而无声。

    童真等将领发现,这些人领取的军备,是西征军最好的一批军备,清一色用钢铁打造的铠甲,用上好工艺锻造的刀剑,海量的弓弩......

    这些军备,是三天前,从后方送到康城的,为了运送这一批军备,后勤部队死了一千多人,而累死的徭役就有数千人,至于累死的牲畜,更是不计其数,而这批武器不是朝廷给予的,而是从遥远的东海城送来的,它们出自东兴工厂。

    夜凉如水,冷风习习,吹拂的火把,不停的颤抖,没多久,这支杂牌军,就穿戴整齐,摇身一变,成为了一支正规军。

    “握刀!”

    “嚯!”

    “拔刀!”

    “嚯!”

    “从即刻起,你们没有名字,只有一个代号,炮灰营,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炮灰,而我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也是炮灰,请握紧你们手中的炎刀,我与你们一起去送死,要让这群西蛮子看看,炎朝还有人在,西北还有顶天立地,铁骨铮铮的汉子在,我们要让这些西蛮子看看,什么叫炎刀。”

    “战!”

    “战!战!战!”

    “登城!”

    元符十六年,五月十五日,深夜,一支由各种该死之人组成的炮灰营,在这个乱世当中,在康城这个异国他乡之地,描绘出了他们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三万九千零一人,成功的载入史册,他们成为了西北人的骄傲,成为了后世之人敬仰的英雄。

    他们该死,也去死了,他们去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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