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骑兵在沙漠中奔驰。
阳光炽烈如火,大地隐隐有白烟升起,似乎连黄沙都在融化。
马上的骑兵,穿着改良的冷锻甲,只覆盖住要害不稳,露出骑士强健的肌肉。
“都尉,前方六十里到真珠河铁剑堡。”斥候沙哑着嗓子道。
李祤望着头顶火球一样的太阳,嘴唇也在干裂,胯下的战马依旧雄健,河湟大马耐苦寒炎热,果然非同寻常。
“那就加快脚程。”李祤挥动缰绳,战马迈动四蹄,风声在耳边呼啸。
李祤在诸皇子中算是一个异类,喜欢刀兵之事,在长安武营,学了一身武人本事,能骑马能弯弓能使长槊。
在长安这些东西全无用武之地,但到了西域,顿时有了施展拳脚的机会。
不过跟西域的老兵比起来,仍然上不了台面。
刘鄩并未因为他是皇子而另眼相待,发现他喜欢武事之后,直接扔进斥候营中,只是暗中派遣老卒陪护。
李祤到了西域,简直成了脱缰的野马,高昌一带全都跑遍了,焉耆也来往数十次,还端掉了几伙商路上老马贼,因功提拔为中都尉。
当然,这是刘鄩有意为之,西州有功的将士多了,一直都记在功劳簿上,没有大战,士卒难以晋升。
这对李祤是极大的激励。
此次穿越图伦碛的目的是进入龟兹,然后秘密潜入疏勒地区。
李祤极力争取,才得到此次任务。
来往的商旅带来博拉格汗病重的消息,王子萨图克掌握实权。
这位萨图克并不安分,早年在怛罗斯见证了萨曼人的铁蹄践踏他的国家,屠杀他的子民,留下巨大心理阴影。
但这种阴影并未诞生出刻骨的仇恨,而是让萨图克崇拜萨曼的强大。
稍年长之后,入萨曼求学,秘密改信大食法,回到疏勒后,效法萨曼组建忠于自己的古拉姆近卫军,逐渐展露出过人的才能,取得了年轻贵族们的支持,一举控制朝政。
此举首先引起了于阗的极大不适,大食法极具扩张野心。
西域的秩序面临重新洗牌。
刘鄩从商旅带来的消息中,敏锐觉察出西域繁荣下隐藏的巨大危机。
大唐重振,商路复兴,黄金白银召来商旅的同时,也迎来狼群的觊觎。
萨曼从来没有放弃过对喀喇汗的进攻,数次出兵八剌沙衮。
伊丽河谷的回鹘人不计前嫌,出兵援救袭扰,才赶走萨曼人。
不过强盛的萨曼人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开始暗中扶植培养萨图克王子。
希望在天山以南寻找到一个新的盟友。
共同推翻大唐建立的新秩序。
此举非常有效,喀喇汗夹在大唐、萨曼、于阗之间,国土日削,其内部有识之士也非常渴望打破目前的困局。
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这是放之四海皆准的道理。
萨图克应运而生。
不过历史上野心勃勃的萨图克,反而成了萨曼的掘墓人。
李祤的目的就是在龟兹收集各种情报。
萨图克励精图治,对东面的大唐,还是保持着足够的敬畏和尊重,但凡唐人,在喀喇汗国境内都会受到优待,一些细作干脆入住疏勒城中。
铁剑堡是大唐修建的据点,即是驿站,也是烽燧堡,老兵退役之后,便被散派全国各地,成为驿长,等同于中土的甲长,只不过待遇更为丰厚。
特别是商路上据点,成了香饽饽,干一年顶中土五年,吸引了大量有冒险精神的老卒。
不止是李祤的斥候小队,还有南来北往的商旅,早早入驻堡中。
骆驼占满了小小的绿洲。
不过驼队的主人们见到唐军骑兵,纷纷敬畏的行礼。
粟特人茂密而卷曲的须发令李祤感到怪异。
秦汉以来,中土重农抑商,粟特人成了商路上的最大受益者,腰缠的不是万贯,而是万金,令长安豪门也相形见绌。
李晔重振大唐,前所未有的注重商路,鼓励民间通商,还玩起了国家商业主义,皇庄亲自下海,每年武营毕业精于计算的士子,被召入商队之中。
民间的商旅大多止步于天唐府,最远也只是西州。
粟特人仍有巨大的利润空间。
而且这些人向来跟大唐亲近,主动带来西面的各种消息。
李祤受到铁剑堡的内部最高待遇,有专门的小院,最好的食物,战马也有专门的马夫照料。
斥候们可以放心休息。
两年以来,李祤逐渐适应了这种生活。
入了西域,他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广。
佛晓,东方才一抹鱼肚白,李祤与斥候们便醒了。
战马、干粮、清水全都准备好了。
李祤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气。
龟兹是大唐最西端的领土,一百四十年前,疏勒乃至葱岭以西的咸海广大区域都是大唐的领土。
现在全都沦为外土。
年轻人难免想法会激进一些,耻辱感深深烙进他的心中。
龟兹成了天山以南最富庶的城市,此地成了最大的通商口岸,往来的商贾都需在此接受靖安司的检查。
粟特人的商队不仅仅只会买卖珠宝香料丝绸,奴隶也是他们的生意之一。
准确来说,奴隶是这时代的主要贸易之一。
大唐振兴,唐女唐匠在西面诸国中是最抢手的货物。
建中元年,大唐振武军指挥使张光晟,查获粟特人诱拐中原妇女藏于装藁中。
大唐不禁止粟特人输送奴隶,但严禁掳掠唐人为奴。
靖安司设立之后,这种非法的交易才渐渐消失于明面。
李祤的身份只有西州高层不多的人知道,身边的十几名斥候精英只知道他来历非同寻常,其他一概不知,上司一再严令不惜一切代价确保他的安全。
李祤这人性格豪迈,不拘小节,跟属下关系不错。
身为龟兹防御使的折嗣礼不知道李祤身份,自然没工夫见他们几个斥候,自有负责情报事宜的武官接待他们。
“疏勒城已经被封锁,萨图克很可能在近期起事,商旅已经绕道而行,我们几股斥候小队都受到喀喇汗骑兵的追击。”龟兹武官说出了喀喇汗的大致状况。
李祤眉头一皱,“喀喇汗人敢追杀大唐斥候?”
“没什么不敢的,喀喇汗人一直防备着我们,恐怕在他们心中对大唐忌惮远远大于萨曼。”武官冷冷的目光在李祤身上扫动,“如果你们被追杀,你们可以逃,可以战死,可以自刎,但如果有谁投降,我第一个不放过你们。”
李祤干笑了两声。
不过身后的部下们全都肃然,“生为唐人,死为唐鬼,宁死不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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