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中,荆南节度使府内,唐军中指挥使一级的将领济济一堂。
连辅军司马都改为指挥使,算是转为正式的军职,唐廷共有二十三万辅军,此次大战,调集了关中地区的十一万辅军。
李晔随即下诏,这十一万参与大战的辅军,可依照自己意愿选择是否晋升正兵。
裁汰伤残老弱,以及不喜战事之人,十一万人中有九万多晋升正兵,唐军扩展至十七万。
如今的大唐,西至龟兹,东至江陵,国土万里,河套两岸,秦岭南北,祁连山纵横,全部纳入囊中,十七万的兵力实际上有些捉襟见肘。
但因如今唐廷良好的地缘态势,很多地方其实不需要兵力驻守。
这也是李晔能集中力量争取荆襄、荆南的原因。
“安仁义,沙陀人,初事秦宗衡,后孙儒与秦宗衡火并,降杨行密,以神射名震淮南,孙儒五十万大军攻宣州,安仁义与田頵阵前血战,生擒孙儒,二人由此交厚,且自持击斩孙儒之功,向来猛悍难制,杨行密斩田頵,回镇宣州,安仁义不得不反。”薛广衡将江淮的线报整理出来,一一念给李晔与众将听。
秦宗衡是秦宗权弟弟,也就是说安仁义也是一员蔡将。
这些都不是什么重大秘密,散布在江淮的细作很容易打探到。
“朱温亲率大军击于西,朱友裕击于北,安仁义乱于内,末将料钱镠必会击其南,江淮此番危矣!”杨师厚忧心忡忡。
“细作还打探到一则流言,杨行密光州突围,负重伤,不得不回宣州休养。”薛广衡道。
不止是杨师厚,任何人看到淮南如今的形势,都忍不住为杨行密捏一把汗。
然而站在唐廷的立场上,淮南倒下绝不是什么好事,历史上十国的形成,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杨行密挡住了朱温铁蹄南下。
梁军攻下淮南,天下均衡的局势就被打破。
“淮南不可不救!”李晔一句话为此次军议定了性。
剩下的就是如何救援的问题。
有提议攻取鄂岳,然后挥军北上。
有提议攻打洛阳,声东击西。
还有提议走水路,从江陵顺江而下,直取润州。
这些意见都不错,但考虑到唐军从去年秋天大战至今,沿途翻山越岭,从西州万里进入荆襄战场,不说普通将士,就是李晔自己也感觉到疲累。
刀锋和人心都是需要修养的。
如果采取他们的意见,就又是连绵不绝的战争。
仗不是这么这么打的,除了军事层面,还有政治层面。
李晔盯着地图,稍作思考之后道:“诏令钱镠攻润州,马殷攻打岳州,钟传攻鄂州,李克用攻洛阳!”
钱缪现在的官职是镇海军节度使,而镇海军的治所就在润州,岳州悬在湖南头顶,马殷不可能没有想法,奉皇命而取旧地,大义、私利、名分全都有了,在实实在在的利益面前,这些军头若能沉住气,就不配当唐末武人了!
既然朱温能搞出一个远交近攻,李晔也能整出一个反朱同盟!
毕竟此时的天下还是姓李,而不是姓朱!
如今十几万的唐军聚集在江陵,但有不从皇令者,唐军大可先击破之。
使者快马加鞭,往东南而去,十天之内。
马殷令大将秦彦晖、许德勋水陆并进,三万人马北上,攻击岳州。
钟传随之举兵北上鄂州。
李克用和钱镠路途太远,还不知道情况。
眼看大战将起,李晔大军自然不会裹足于江陵。
不过江陵的守将却让李晔为难了。
军中大将,李筠守襄州,周云翼守陕州,杨师厚和高行周都在中军为爪牙,再说把他们放在江陵也未必适合,刘知俊刚刚归附,把他留在外面,李晔自己都不安心。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江陵守将还必须通水战,综合考虑就只有周云翼。
不过周云翼调任江陵,陕州守将就空缺出来。
周云翼大力举荐杜晏球,声言此人文武双全,必不负陛下所托。
李晔稍稍思考也就同意了。
杜晏球的军功早就够了,历次大战,都有先登破城之功,既然能重用刘知俊,没道理把杜晏球晾在一边。
“即日起,周云翼为江陵防御使,水军都指挥使,南面招抚使,杜晏球为陕州防御使,擢升副都指挥使。”李晔把整个荆南的军权全部交于周云翼之手。
杜晏球也一跃成为唐军大将。
江陵四战之地,未来也将是一个战略支点,其知州肯定不能是寻常文人,想来想去,李晔把人在华州的王师范调任江陵知州,还给了他一个辅军副总管的职位,荆南的辅军全部归他管理。
安排妥当,李晔才领着大军浩浩荡荡回襄州。
而此时,李克用的使者郭崇韬从北而来,请求借用崤函道,进攻洛阳。
李晔想也不想就同意了,如今的天下,凡是打朱温的,就是大唐的朋友。
乾宁六年十一月,皇后私信,百官上书,请求李晔回长安。
不过这百官中只有赵崇凝、韦昭度等人的联名,张承业与韩偓都不在其中。
皇后私信里大多是一个关怀之语。
如今整个天下都沸反盈天,淮南之战到了最紧要的关头,李晔岂会在这个时候回长安?
十一月十三日,李晔于襄州昭告天下,斥朱温为国贼,大唐与之势不两立,凡从贼者,必不容于大唐,起十五万大军,号称五十万,直击汴州!
如此震动天下的消息,自然很快传到梁军固始大营。
诸将皆暗自心惊。
朱温却仰面大笑起来,“皇帝小儿还真敢夸下海口,也罢,本王这就回军与之一决。”
在所有人眼中,此时的淮南已经不可取。
朱友裕鏖战四个月,寿州仍旧屹立不倒。
而朱温顿兵于史河,遭到李神福、李承嗣、王茂章等淮南大将的顽强抵抗,又有淮南水军,动辄侵扰其后,朱温没有忘记清口之败,因此异常谨慎,攻势也就相对保守起来,远没有其攻打光州的恣意。
南面,马殷、钟传攻打岳鄂,钱镠似乎也在观望之中。
北面,老冤家李克用遣大将李嗣源出崤函道,攻洛阳。
而皇帝直言要攻打汴州。
这一切都让朱温萌生退意。
当然,也只是暂时撤退,喘口气之后卷土重来。
“大王万万不可退!”李振声色俱厉,以往温文尔雅的脸庞全都变成了狰狞,“我军倾国而来,已下光州,如今安仁义乱于内,我军攻于外,江淮指日可待,此乃天亡杨行密,皇帝不过是虚张声势,其兵越多,进入我腹地,灭亡更快,马殷、钟传、钱镠首鼠两端,大王此时撤军,正中皇帝之计,自此之后,杨行密得到喘息,削平内患,外有李神福、李承嗣、王茂章等虎狼之将,内有江淮财赋支撑,大王再无机会矣!”
朱温还从没见过一个书生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
眼中杀机顿起。
周围寇彦卿、贺环等将幸灾乐祸的看着。
李振仿佛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危险处境一般,“天下之势,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王退,则唐廷进,马殷、钟传之流无足轻重,天下风云激变,倘若河朔四镇动摇,则汴州大好形势一去不复返,为今之计,大王不可动摇,必取淮南,必灭杨行密,以警示天下!”
“李先生之言正合天下大势,许州有王彦章,汝州有王檀,皆为当世良将,汴州有敬翔先生,五万大军,百万之众,皇帝不进则矣,一旦深入中原,必为我军之囚,愿大王深思之。”黄文靖忽然道。
以往这种场合原本没有黄文靖的位置,但葛从周陨落后,朱温提拔了一大批中层将领,如葛从周部将黄文靖、宿州降将张筠、下将陈章等等。
而黄文靖最得朱温看中,侍立左右,悉心培养。
朱温沉吟良久,二十载戎马,能以四战之地起家,力克强敌,自然不是昏聩之辈,心中杀机淡去之后,越想越觉得有理,旋即朗声大笑,“不错,安仁义起兵,是天以淮南予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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