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破脸皮,就没那么多讲究了。
李晔发下诏令,免去朱温梁王爵位,收回先帝赐名,称其为黄巢遗贼,号召天下藩镇共讨之,但有梁将洗心革面,朝廷既往不咎。
诏令发往长安,抄成邸报,贴在皇城大门之上。
但凡天下稍大的势力,都在长安有邸馆。
李晔还把诏令射过河去。
效果很快就出来了。
第二天,梁军就开始渡河大战,梁军弓箭手在前,几百辆投石车在后,箭如飞蝗,石如雨下,攻击沿河的唐军,以及更远的唐军营寨。
顷刻间,唐军靠东的几个营寨被石头砸废了。
河中军、民夫被驱赶入河水中,架设浮桥。
更有梁军步卒推出几百舢板,像蜂群一样冲出河中。
等河中密密麻麻都是人的时候,唐军投石车和弓箭也开始发威了。
大范围的覆盖攻击,梁军在河中颇有伤亡,但还是义无反顾往西岸冲。
河中军与民夫就没有这么顽强的斗志,趁着梁军混乱,爬回东岸,却被梁军督战队无情砍杀。
哭嚎声震天,惨不忍睹。
刚刚架起的浮桥被投石车砸毁。
有黄河这条天堑,梁军的兵力优势无法展开,少量渡河的梁军,也在投石车和弓箭的攻击范围之内。
从太阳刚刚升起,一直打到正午,梁军大部始终无法渡河。
浮桥铺设了十几次,都被击毁。
唐军除了最开始被投石车和弓箭伤到,之后的战斗,基本都是两方远程攻击。
不过唐军架设在西岸的拒马鹿角,大部分被投石车砸毁。
梁军渡河部队几乎有来无回,即使渡过河,面对的也是密密麻麻的陷坑和泥沼,行走困难,被投石车收割性命。
伤亡最惨重的是河中军和民夫,这些人都是朱温大军沿途捕捉的河中百姓,夹在两军之间,进退不得。
之后两天都是重复这样的战争。
唐军弓箭损耗严重,不过石头多的是。
李晔发动同州百姓,石头源源不断从后方运抵前线。
指挥这么大军团作战,李晔是外行,只能让周云翼、李巨川随侍身边,出谋划策。
免去朱温王爵这招,短时间里看不到什么效果。
其实朱温手下的几个众将,都是从黄巢分化出来的,其他的将领,也是朱温慧眼识英才,从底层提拔上来,对朱温忠心耿耿,再有就是秦宗权的投降势力,当然不会因为唐廷的一纸诏令而背叛朱温。
再说唐廷也这么大面子。
也许汴州内部有心怀唐廷之人,不过现在朱温势头正盛,没人敢出头。
当年张浚率领十万神策军攻打李克用,昭宗同样剥夺了李克用的各种名头,夺了他的晋王爵,免了他的河中节度使,甚至把他从宗室中除名,但随着李克用军事上的节节胜利,一切都没鸟用。
在任何一个乱世,所有政治都是战争的延续,战争实力决定一切。
能打、能砍,比什么都重要。
除非,朱温能在河中栽一个大跟头,内部各种矛盾就会慢慢浮现出来。
不过目前,这些都是痴心妄想。
李晔看不到任何朱温栽跟头的迹象。
西北,李克用在隰州按兵不动。
正北,罗弘信自大顺元年起,就被朱温五次大败,揍的满地找牙,若不是因为李克用的牵制,魏博早就收入朱温囊中。
东南,庞师古六万大军屯驻徐州,杨行密不敢动。
东面,朱瑾朱瑄兄弟在朱温的连续打击之下,奄奄一息。
西南,赵匡凝势力早在其父赵德諲时代便归降朱温。
天下形势,朱温俨然持天下之牛耳,西进关中而问鼎。
李晔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敌人。
越想,李晔越是不寒而栗。
按说朱温打了大半辈子的仗,岂会不知道正面难以突破黄河天堑?
李晔望着挂着的地图,歪歪扭扭的,只有一个大致轮廓,很多具体的地方都不准确。
看惯了后世精密地图的李晔,再看这地图,简直是一种折磨。
不过再折磨也要看啊。
从河中渡河的地方不多,一个是蒲阪,一个是风陵渡。
风陵渡连着潼关,基本不用考虑。
蒲阪一直是河中进攻关中的首选之地,只要稍微懂点军事历史地理常识的人都知道。
除了这两个地方,李晔目光沿着弯曲黄河向上,“黄河上游有什么可渡河的地方?”
周云翼一直镇守在同州,最有发言权,“上游百里都是峡谷沟壑之地,沿河亦是滩涂泥沼,河水湍急且广阔,既无法架设浮桥,也不能乘船,大军无法渡河。”
李晔目光落在地图最上面一个点上,旁边写着夏阳两字,靠在弯弯扭扭的黄河边。
“夏阳?”
周云翼道:“夏阳隶属鄜坊镇下丹州,现在党项人手中,距此一百八十里。”
李晔道:“朕记得夏阳好像有个龙门渡?”
周云翼愣了愣,瞬间明白李晔的意思,“夏阳锁住南北咽喉要道,党项人会放梁军穿城而过?”
李晔跟李巨川对望一眼。
这个时段的党项人,远没有后世李继迁、李元昊时期那么强,只不过趁着唐廷在黄巢大乱自顾不暇,才渐渐坐大。
面对朱温这个霸主,他们没有胆子拒绝。
甚至,梁军可以直接趁其不备,偷袭夏阳,然后以夏阳为补给,挥军南下。
两军若正在渡河大战,一支梁军从背后杀出,唐军立即崩盘。
周云翼额头上冷汗直流。
“当年韩信攻伐魏豹,魏豹屯重兵攻蒲阪,韩信佯守蒲阪,引大军过夏阳,以木罂偷渡黄河,前后奔袭五百里,绕到魏豹侧后,魏军措手不及,一战而擒魏豹。”李巨川摇头晃脑的吊起了书袋。
李晔恨不得一脚踹过去,“你怎么不早说?”
“臣、臣一时也未想起,党项人若是不给机会,梁军根本不可能渡河。”
“党项人若是给机会,是不是意味着梁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李晔的话让李巨川和周云翼都毛骨悚然。
“臣失察之罪,请陛下责罚!”周云翼“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李晔扶起周云翼,“怪不了你,赶紧向夏阳派出斥候,侦查北面动向。”
“末将领命。”
朱温大军还在试图渡河。
不过李晔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只是在做样子,没有尽全力。
一直是以河中军为前锋,又驱赶大量民夫。
其中只有少量梁军。
李晔火急火燎的等了一天,斥候仍旧没回。
李晔忽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如果对方能捕杀斥候,说明来的是骑兵,而且速度很快。
“不能再等了,北面、西面布置工事,拒马、沟壑、陷坑,有什么弄什么!”李晔下令道。
穿过夏阳,黄土高原一马平川,梁军骑兵可居高临下。
整个营地里的民夫、辅军都被动员起来。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一名斥候策马狂奔回来,背上还插着三支箭,“党项、梁军、骑兵……”
话没说完,人就从马上摔了下来。
李晔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果然来了,而且党项人也跟着一起。
也就是说,这场大战,党项人把宝押在朱温身上!
李晔恼怒不已,自己都没动他们,他们先来动自己了。
这些兵头子,完全不讲武德,合起伙欺负人。
“周云翼,拓跋云归,渡口交给你们了。”
二人领命而去。
高行周、杨师厚以及一众唐军将校看着李晔,目光里全是跃跃欲试的激情。
看着这一张张年轻的面孔,李晔心中的惊慌忽然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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