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晔站在一处高地,看着月光下的整个战场。
两千禁卫军长矛列阵,护卫身侧。
血腥气中夹杂着焦糊气味,随着夜风飘散,令人作呕。
被点燃尸体星散在战场各处。
可以看清两军之间有一条蜿蜒的分界线,如同两条竭力绞杀的巨蛇。
每个呼吸间,都有人倒下,成为尸体。
凤翔军大营火把通明,如同黑夜中浑身浴火的洪荒巨兽。
李晔盯着大营看了很久,心中有种感觉,这头巨兽要吞掉自己。
不,不是感觉。
隆隆战鼓声自大营中响起,辕门忽地大开,如野狼一样的嘶吼声伴随着马蹄声一起响彻战场。
一支两三千人的骑兵奔涌而出,人人手持火把呼啸而出,势如奔雷。
仿佛神灵挥舞一条巨大火鞭,敌骑狠狠扫入左翼河中军。
李晔心中一紧,李茂贞动真格的了。
大战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己方陌刀手已成强弩之末,重骑不知所踪,唯一能抵抗他们的就是河中军的矛阵,以及自己身边的两千的禁卫军。
两军相持,首重气势,敌骑如泰山压顶一般冲来,河中军矛阵瞬间就被压垮,他们手中的长枪跟他们的人一样疲软,很多人长枪都抬不起来,人本能的恐惧被无限放大。
敌骑一扫而过,如劈波斩浪,留下一地尸体。
李晔心中大急,没想到河中军如此不济事。
自黄巢之乱后,河中军基本没有大战,北面李克用是盟友,东面朱温的精力放在攻伐秦宗权、时溥、朱瑾朱瑄兄弟身上,没工夫管他们。
河中军抱着两块盐池,无进取之心,日子过得倒也逍遥快活。
王重盈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一倒下,曾经数一数二的强藩,变成了各方眼中的肥肉。
一个李罕之三万人,就杀得河中鸡飞狗跳。
不仅他的子侄退化了,连河中军也退化了。
乱世如同激流,不砥砺前行,就会被四周汹涌的洪水淹没。
若是放任这股骑兵往来冲锋,后果是灾难性的,河中军必然崩溃,那么神策军和禁卫军必定支持不下去。
兵凶战危,李晔有些着急起来。
但他不能动,从战场投入的兵力来看,李茂贞还有后手。
就在李晔火急火燎的时候,河中军阵中忽然杀出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挡在骑兵之前,骑兵毫不犹豫的撞了上去,当先几骑连人带马,被几十支将近四米的长矛挑在半空中,还有几十骑被刺死。
胜利只维持短短几个呼吸时间,接着,长矛被撞断,矛手被撞飞。
李晔看到敌骑中一员魁梧将领,一杆长矛上挂着两具河中军尸体。
千人矛阵被击溃,敌骑一个回旋,纷纷扔掉火把,再次横扫中阵。
就在李晔认为河中军溃散已成定局的时候,又是一支千人左右的矛阵被组织起来,挡在骑兵之前。
一个将领站在尸堆之上,指挥矛手集结。
是孟方同!
李晔大喜,自己没看错,这人果然不是怯懦之辈。
矛阵再度被冲垮,敌骑留下近百具尸体,但孟方同没有放弃,大声呼喝着什么,河中军不断向他身边集结。
步军对抗骑兵,关键就是看阵列。
而且敌骑明显不是重骑,关东李晔不知道,但在关中,李茂贞绝对养不起一支三千人的重骑兵!
其实李晔弄出的百来余重骑,只是给马披了一层薄甲,还算不上重骑兵。
当年太宗李世民三千玄甲骑兵一战破窦建德十万大军,李茂贞若有三千重骑,早就横扫关中了。
五代之后的西夏有铁鹞子,辽有皮室军,金有拐子马铁浮图,宋岳飞有背嵬军。
重甲骑兵一度纵横战场,成为战场的宠儿。
敌骑似乎也发现了孟方同这根中流砥柱的存在,兵锋直指孟方同所在的尸堆。
集结在孟方同周边已有两千兵力,长矛再度竖起。
李晔屏住呼吸,若孟方同挡不住这股骑兵,很可能河中军就此崩溃。
这是意志与勇气的较量,很可惜河中军还是败了!
孟方同一个人的意志与勇气无法传递给河中军。
而敌骑在对方大将带头冲锋下,士气高涨。
骑兵转眼淹没孟方同所在的尸堆。
野狼般的呼啸声再度响起,变成河中军溃败的前奏。
失算了,李晔心中惊慌,仿佛赌徒输掉自己第一场牌局。
河中军远道而来,主观上没有意愿在此死战,因为这不是他们的战争。
不少河中军扔掉长矛,掉头就跑。
溃败一旦形成,就像决堤的洪水。
任何大战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左翼河中军崩溃,右翼肯定也支撑不住。
李晔心中苦笑。
然而就在此时,看到一支千人左右的长矛手又集结起来,一开始李晔还以为是河中军,后来才看清穿的是神策军盔甲,为首一人似乎是个都头,只是火光明灭,天色昏暗,看不清是谁。
战场上,李继筠意气风发,这场冲锋让他畅快无比,敌人虽然偶有抵抗,但还是被自己击败。
他忍不住狂啸起来,皇帝不过如此。
接下来,只要他追着溃兵,杀到敌军后阵,生擒皇帝就不是一句狂言。
前方忽然出现的长矛让他诧异,是什么人还敢挡在自己之前?难道他不怕死吗?
不,这不是自己击溃的敌军。
李继筠看到敌阵中,两名甲士合握一根长矛,长矛并非一致向前,而是呈犬牙交错之状,士卒的精神状态跟刚才击溃的敌军明显不同,他们的眼神冷静而嗜血,仿佛正在看猎物掉入自己陷阱中。
李继筠心中一凛,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强军弱军,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一千人的长矛阵,给自己的压力比之前溃败敌军加起来还要多。
皇帝手下居然有如此强军?
魏五郎死死盯着迎面冲来的敌骑。
“不要怕,握紧长矛,稳住阵脚。”那个自称将军的都头杨师厚持枪站在阵前。
魏五郎从他脸上看不到丝毫恐惧,而他轻松的语气,让人不自觉的镇定下来,就连脸上的伤口也不那么痛了。
这一千矛手是杨师厚从战场中收拢过来的,有像自己一样的禁卫军,有神策军,也有河中军。
全都是死战不退的硬骨头。
“不要慌,陛下在身后看着你们,大唐也在看着你们。”杨师厚声音沉稳而有力。
吁律律——
最前的战马忽然惊慌的人立而起,寒光闪闪的矛尖让它们恐惧,也让马上的骑兵恐惧。
但巨大的惯性依旧带着他们撞进矛阵中。
不过这次跟之前不一样,每一根长矛都被两人握着,狂奔的战马没有撞开矛阵,斜指的长矛互相交错,互相受力,承担了敌骑的撞击。
接连不断的骑兵撞入矛阵中,战马和骑兵惨叫声传来,惊扰到后面的骑兵,速度不自觉减弱下来。
而骑兵没有冲击力,对矛阵几乎没有威胁。
李继筠怒不可遏,一支千人矛阵居然拦住了自己?
这么多年,纵横西北还是第一次遇到。
心头狂怒,但更让他愤怒的是手下人的胆怯!
“杀!”他越众而出,当先冲入矛阵,挥舞小儿手臂粗的重矛,荡开迎面的几支长矛,却见长矛阵中,一将手持长枪,正冷笑的看着自己。
“死!”他又吼了一声,重矛借着马力迎头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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