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儿,这次又要去哪?”

    坐在马背上腾云驾雾、迎风而行,陈祎初时还有几分惊恐,但白马无论奔行的多快,他都坐的稳如泰山,连迎面而来的狂风都被屏障阻挡,落到他身上的只剩一缕轻风。于是,他渐渐安定下来,几息之后,甚至有心思打探起沿途风景,好奇渐生。

    但突然之间,一个略显尖锐的声音从旁传来——

    “你小子倒是心大!被那么多人盯上了,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谁!?”

    陈祎一个哆嗦,转头一看,入目一个凶猿,呲牙咧嘴,近在咫尺!这下子,他吓得着实不轻,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还是那说话的猴子伸出尖爪,将其一把抓住,才避免他跌落马背。

    “你你你……”被心猿拽着手腕,陈祎满脸的惊疑,嘴里的话些颠三倒四,“你……你是……你怎么在这?”

    “俺为何不能在此?”猴子将其拉正,蹲在马臀上,啃着颗不知从何处弄来的果子,那果子金灿灿的,放着光。

    “我知道你是猴仙!”陈祎定住心神,“但是……你先前与人大战,不见了踪影,为何会出现于此?”说着说着,他意识到眼前这位有多凶悍,语气逐渐恭敬。

    “俺为何在此?还不是你小子不省心!有怕一个疏忽,你被人诓骗了去,便逼俺过来,呲!”心猿呲牙咧嘴,语气十分不耐,“别问了!别问了!烦!说了你也不懂!总之,这西行之路,俺护着你!”

    陈祎一愣,想到这猴子的神通,精神一振,但紧接着又怀疑此猴用心,不免有几分担忧,他西行时间虽然不长,但短时间内经历了生死别离、神魔交战、妖怪惑心、观音显形,连屁股下的这只白马都在腾云驾雾,当然要长点心眼,可惜……

    “瞅俺干啥?”心猿瞪了对方一眼,立时就有一股凶悍气息笼罩陈祎!

    陈祎方寸大乱,正待解释,忽然察觉到迎面而来的轻风慢慢停歇,最终彻底消失,却是白马已经停了下来。

    呼……

    热息来袭,风沙扑面!

    “呸!呸!”吐掉随风灌入口的沙土,陈祎朝着前方探头看过去,“此是何处?”

    狂风呼啸,砂砾连天!

    入目的是滚滚黄沙。在风沙深处,隐约能见得一片残垣断壁,废墟半埋在沙土之内,散发出古老、沧桑的气息。

    对一个自幼生活于长安、洛阳的少年来说,这等壮丽景象固然震撼心灵,却也格外陌生,已然不能确定自己身在何处。于是,陈祎不自觉的就朝心猿看了过去。

    “又瞅俺!”心猿从马臀上一跃而起,目光扫过周围,微微冷笑。

    陈祎立刻意识到,这猴子已然看出了什么,但对方又凶又古怪,他倒不敢再问了,只能游目四望。很快,他被一块石碑吸引了注意力,在上面能看到许多字。

    他走过去,抹去了石碑上蒙着的一层沙土。因为年代久远,石碑多有风化、破损,更有漆黑印记遮挡,许多字已经看不真切、模糊不可辨,但联系上下文,陈祎还是能够明白其上所书之事——

    “……兹我大汉,扫四方以澄宇内,立律令乃法四海!圣人居中原而御天下,夷狄处边陲以奉中国,华夏蛮貊,罔不率俾!今有外邦扰边,再而不改,季存奉命征讨,灭五国而杀七王,诛九部又屠万军,乃立此碑于此,以慑异族!后来者见之,当知我华夏不可犯,犯则尽诛!——永光二年。”

    “这是汉朝时的界碑!”

    前面的字磨损大半,但最后几行却还清晰,陈祎粗看下来,只看得心潮起伏。

    “这大意是说,汉元帝时与西域的五个小国截了大汉的商队,伤了大汉的子民,于是汉朝传令五国,责令其交出凶手,并全国缟素为汉民哭丧,又令国君上称罪表,以赎己过。但那西域五国不仅不以为意,接下来复又截杀抢夺,甚至有寇边之举!国朝大怒,令一位名为“季存”的将领领军征讨!

    季存将军率军厮杀,以五千兵马摧枯拉朽,将五国联军尽数诛灭,又擒拿了五国宗室,绝了五国社稷宗庙!

    收回目光,陈祎看着滚滚黄沙,恍惚间仿佛看到了金戈铁马、沙场征伐!

    “前人之事,后世之师。西域自古便是华夏之疆,用郡县辅羁縻以制,受汉家衣冠、奉华夏之礼,开垦织造、教化繁衍,移布衣而生根,化百夷为诸夏。但自两汉之后,魏晋南北朝以来,中原战乱,神州蒙尘,汉家两三百年不曾踏足此地!我不敢自比季存将军,却也有心重游疆土,阐汉家之义,彰大堂之威!”

    心潮澎湃之下,他哪还顾得上纠结身边的烦心事,忍不住便迈步朝界碑之后走去,想要重见西域诸国!

    嗡!

    就在他抬脚的瞬间!

    天地之间,八十一道窍穴不管是否凝聚,尽皆震颤起来!

    历史长河,河水呼啸,水花飞溅,浮现过往剪影,仿佛有许多人要从中走出。

    但就在这时。

    哗啦啦!

    虚空中,有阵阵锁链碰撞之声响起!

    那过往剪影随之暗淡。

    “停步!”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怒喝自前方传来,直震得陈祎魂魄两分,若不是心猿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怕是真个要灵魂出窍,倒飞几十里!

    即便如此,他也是一连后退几步,待得回过神来,陈祎尚且惊魂未定,就急急朝前看去——

    一头庞大至极的白象立于风沙之中,冷冷的注视着他!

    那白象如小山一般,一步一震,锋利的象牙闪烁着寒光,盯着陈祎一行人,冷冷道:“汉家儿,你身上带有汉家的王朝气运,往前一步,便是侵染西域佛国!还不速速退去!”

    陈祎听得云山雾绕,但隐约明白了几分,这妖怪的话中之意是说,自己身负皇命,代表着中原汉家王朝,一旦走过界碑,踏足西域,就是侵染地界!

    只是……

    憋屈之意在他胸口迸发,驱使着陈祎昂首问道:“西域自来是中原藩属,吾为中土使者,奉命西行,怎的就不能踏足?”

    心猿微微侧目,嘿嘿一笑。

    “嗯?”尖牙白象眯起眼睛,“敢问为何不能踏足?也罢,某家便明言了吧!汉末时,汉家气运已衰,这西域之地便入了我佛门的口袋,西域三十六国,个个奉佛为主!时代变了,还以为此处是遥望长安、尊奉天朝的都护府?滚吧!什么时候,中土的汉家王朝也能摒弃歧路,皈依佛门!又或者,你将佛门玄妙参悟个两三成,佛经浸心、佛法明智,得享大欢喜之境,方能踏足此地!”

    “三十六国个个奉佛?”陈祎心中一紧,想起李世民对自己的期望,“前后不过二百年,就有这般变化?”

    “二百年不短了,中原自汉末以来,可曾再有二百年王朝?”尖牙白象冷笑一声,“莫以为一时的一统就是永恒,唐国新建,不过两代皇帝,已有了杀兄逼父之事,国祚怕是也不过几十年,居然还惦记上西域了?可笑!你若真有慧根,要么就此归去,要么……”它咧嘴一笑,“就钻研佛经!”

    便在此时,一个憨厚的声音横插进来——

    “这话可就新鲜了!俺怎么听说,西域瀚海,当家做主的是什么清微教?啥时候变成佛门了?”

    话音落下,一个穿如庄稼汉的白胖汉子,扛着个钉耙,一颠儿一颠儿的走了过来,一步十几丈,转眼到跟前。

    见着来者,心猿呲牙咧嘴,跳起来道:“你这呆猪,怎的才来?这小子一路上满肚子的疑问,烦死俺老孙了!”

    “好猴头,口气真大!没大没小的!也不想想俺是何人!岂能轻易登台?必然是要压轴登场!”白胖汉子说着,一脸傲然之色,“何况,俺在路上还救了位落难女子,三问其道心,给她指点迷津不说,还送了她一顶帽子!这才来迟!”

    这一猴一人,旁若无人的争论起来,看得尖牙白象眼皮子直跳,本打算出言嘲讽,但话未出口,心猿、白胖汉子却同时停下话,一转头,都朝白象看了过来!

    顿时,难以言喻的恐怖威压降临,迥然不同的两道意志,如两座大山般压在它庞大的身躯上!

    嘎吱!嘎吱!

    尖牙白象浑身震颤!

    “你们要动手?!”

    它惊怒交加,正待开口,忽听一声叹息。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门下坐骑不懂礼数,冲撞了几位,还望恕罪。”那声音说着,话锋一转:“黄牙,还不速速给几位贵客赔礼,请他们来国都一叙。”

    “遵法旨!”白象点点头,语气恭敬,身子一晃,从山般大小化作八尺大汉,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皮笑肉不笑的对陈祎道:“在下黄牙,见过诸位,几位还请恕罪,随我入国中!”

    “谁个要恕你的罪!”心猿嘿嘿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却没有立刻动手。

    “什么国?”陈祎见他前倨后恭,便出言试探。

    黄牙面无表情的道:“国名楼兰!”说着,警惕的看着后面的心猿、白胖汉子。

    “楼兰?”陈祎满脸诧异,“书上不是说,两百年前,楼兰就为拓跋魏国所灭吗?”

    “尽信书不如无书,若想知道,到了国都,自然知晓。几位,请!”黄牙说着,当先领路。

    陈祎迟疑片刻,看了一眼身边几人,跟了上去。

    心猿和白胖汉子紧随其后,白马踏着轻快的脚步,如影随形。

    途中,陈祎问起了白胖汉子的来历。

    “你就叫俺猪刚彪吧,俺娘子就喜欢这么叫俺。”汉子满脸无奈,“你当俺愿意过来,还不是早先应了那人。”

    “何人?”陈祎心中一动,正待询问,后面的白马却忽然加快脚步,到了他背后,微微一顶,让他注意前路。

    陈祎往前一看,这才注意到,自己再次走到了大汉石碑边上。

    他停步片刻,正了正衣冠,冲着石碑拱手行礼,这才一步跨过界碑所标,脚踏实地!

    轰隆!

    霎时间,一股澎湃气息自他身上冲天而起,直入苍穹!

    漫天的云雾被冲击的四散消弭!

    朦朦胧胧间,浩荡之气自东而来,虽微弱稀薄,却坚韧清晰,朝无边瀚海蔓延过去!

    心猿、猪刚彪对视一眼,前面走着的黄牙浑身一颤,忍着没有回头。

    但陈祎恍若未觉,依旧前行。很快,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风沙中。

    这时,一阵风吹来。

    刹那间,覆盖在残垣断壁上的沙土簌簌而落,显露出一座深陷于泥土之中的高台。

    一道道漆黑锁链在高台表面浮现,一端缠绕高台,将一点金色光辉封禁其中,另外一端则延伸至天空,仿佛没有尽头。

    苍穹深处,血色隐现。

    淡淡的恸哭声中,念叨着一个个古老君王的名字。

    “故乡吾祖,救吾苗裔,返我真容,还我真心……”

    .

    .

    “嗯?”

    盘踞于瀚海的几道意志猛然惊觉!

    其中一道当空盘旋,如日放光,笼罩三十六国!

    “西行所抵,华夏重塑!轮转之劫,本要洗牌秩序、颠覆人间,但这西行却是要打破过往势力,重树崭新法则!如此行事,到底是顺应天意,还是逆天而行?”

    “普贤大士,为何要让西行人踏足佛国?他身负中原皇帝之令,身承东方王朝气运,入了佛国,万一激起了佛国子民血脉中的古老记忆,二百年的耕耘、篡夺与同化,岂不是功亏一篑?”

    “天地垂青、扶摇庇佑!因而此人只能智取,不可强驱!贫僧那坐骑既没能将他吓走,便只能引进来了。诸位,无需担心,西域佛国虽只有不到三百年的历史,但最初的叛逆之念早已烟消云散,如今都归于佛法,乃千年佛国之雏形,为应对轮转大劫的布局!又何必担心一个过客?恰恰相反,此人深入佛国,反让我等有机可乘,或能将他同化!到时,便能从他身上窥得破局轮转的关键!”

    .

    .

    “千年佛国?”

    远处,陈错收回目光,若有所思。

    “既然是应对轮转大劫的布局,或许能从中弄清楚大劫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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