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气氛有些低沉。



    算不上沉重,但绝对不是迎接出征多年的男主人远归该有的气氛。



    韩氏怯生生地站在江观牧身后,手里还牵着自己的儿子江潮。



    江观牧抱着小女儿江沁,四个人站在一起,仿佛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与对面的母子俩泾渭分明。



    这一幕,让江澈忍不住气红了眼。



    但他记着母亲的话,只能死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再怒骂出声。



    悦阳侯夫人平静地看着眼前的丈夫以及他带回了女人,还有他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



    这就是她心心念念,为他操劳,为他打理侯府,为他养育儿子赡养父母的丈夫。



    江观牧自知理亏,低声道:“夫人,这件事是我一直没跟你说,都是我的错,你莫要迁怒他们母子。”



    悦阳侯夫人淡淡道:“侯爷,让韩姑娘和两个孩子先去客院休息,剩下的事咱们再谈。”



    江观牧皱眉道:“他们怎么能住客院?”



    悦阳侯夫人挑眉道:“那侯爷的意思,她们该住哪里?”



    江观牧哑然,江家还没有承认韩氏母子的身份,在江家人眼里她们就是外人。



    自然不可能让几个外人,住进江家的内宅。



    身为丈夫,即便江观牧才是悦阳侯府真正的主人。但在外纳妾七八年也没有告知家族和当家主母,就是江观牧不对。



    韩氏如今连个妾室的身份都没有,两个孩子更是名不正言不顺,这一切都是江观牧的错。



    江观牧叹了口气,低声对韩氏道:“你先带着孩子去休息。”



    “侯爷……”韩氏惊恐地望着江观牧。



    侯府的一切都让她感到不安。



    被他抱在怀中的江沁也紧紧搂着父亲的脖子,“沁儿要爹爹!爹爹别赶沁儿走!”



    江观牧连忙拍拍孩子的背心,轻声哄道:“没人赶沁儿走,沁儿和哥哥娘亲先去休息,一会儿爹爹就去看你好不好?”



    江沁一个小孩子哪里听得进去那么多劝说和道理,只是搂着江观牧的脖子不肯松手。



    江观牧无奈地将她塞进韩氏怀中,对韩氏道:“我先和夫人谈谈,你先带孩子们下去。”



    韩氏恋恋不舍地望了江观牧一眼,低低地应了一声,带着两个孩子跟着江家的下人出去了。



    大厅里安静下来,江观牧看看眼前的妻子和长子,眼底划过一丝愧疚。



    “夫人,阿澈……”



    江澈红着眼睛挡在母亲面前,死死地盯着江观牧。



    江观牧看着儿子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



    “阿澈,我是你爹,我不会伤害你娘的。”



    江澈道:“我宁愿你不是,你已经伤害到我娘了!带着那母子三人滚回燕州去,我们不需要你!”



    “放肆!”



    “阿澈!”悦阳侯夫人沉声道:“阿澈,你先出去,娘和你爹聊聊,别忘了娘跟你说的话。”



    江澈扭头看了母亲一眼,对上了悦阳侯夫人坚定地眼神,只得点了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儿子走出门外,悦阳侯夫人脸上的神色变得冷漠起来,“侯爷现在带着她们三人回来,是想要如何?”



    江观牧低声道:“夫人,汐儿…韩氏她出身不好,性子有些敏感,你不要放在心上。”



    悦阳侯夫人轻笑了一声道:“我是问,侯爷打算如何安置他们母子?侯爷既然在外面纳了她,即便没有告知家里,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在侯爷心中竟成了那善妒之人,侯爷在外面有了人,连孩子都有了却连写封信告知家里一声都不曾。”



    江观牧羞愧地低下了头,“夫人,我没有这个意思,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侯爷打算好了吗?”悦阳侯夫人问道。



    江观牧看着悦阳侯夫人冷淡的神色,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懊悔。



    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鬼迷心窍没有将韩氏的事情告诉妻子。



    但是现在,江观牧知道他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江观牧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汐儿在边关陪着我这么多年,还生下了两个孩子。我不能放着她不管,夫人…我想娶她进门。”



    悦阳侯夫人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和嘲讽,很快又消失不见了。



    她冷笑了一声,“娶?好,劳烦侯爷写一份休妻文书给妾身。”



    悦阳侯脸色顿变,“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悦阳侯夫人冷声道:“侯爷在燕州多年,不仅将家中妻儿抛到了脑后,莫不是连大盛律法也抛到了脑后?敢问侯爷,你拿什么娶她进门?”



    江观牧默然,他当然知道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娶韩氏入门。



    他若真敢停妻再娶,且不说大盛律法如何处置他,上雍的权贵高门就容不下江家。



    且不管这些高门权贵是如何妻妾成群纸醉金迷,有一些明面上的规则就是不容破坏的。



    江观牧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这次回京想来朝廷会有封赏。我想、用这些封赏,为韩氏换一个诰命的身份。如此,她和两个孩子,以后也好过一些。”



    之前在燕州摄政王妃的态度就让江观牧知道,请朝廷下旨同意他娶韩氏为平妻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为韩氏讨一个三四品的诰命夫人身份。



    侧室封诰命,这是有先例的。



    前朝有庶出的儿子,平步青云之后为自己的母亲请赐诰命。



    也曾有得势的权贵,为自己的侧室求取诰命。



    当然,这个诰命品级是不可能与正室相同的。



    悦阳侯夫人是一品诰命夫人,江观牧想为韩氏求一个正四品的诰命夫人。



    这对朝廷来说也是个划算的事情,毕竟一个四品诰命夫人一辈子能得到的俸禄,只怕也比不上他一次可能获得的封赏。



    “侯爷好深情。”悦阳侯夫人带着几分嘲讽道。



    江观牧知道她这是在嘲讽自己,不由微微蹙眉。



    “夫人,这事是我有错在先。不然…你说说我该如何赔罪?但是,韩氏是一定要进门的。”



    悦阳侯夫人唇边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意道:“侯爷要我说?”



    “是,只要你说,我一定尽力办到。”



    悦阳侯夫人道:“好,只要侯爷能做到三件事,你便是真要娶韩氏进门,我也不管。”



    江观牧心中一喜,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夫人,你说。”



    悦阳侯夫人道:“第一,你我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江观牧脸上的笑容僵住,错愕地看着端坐在自己跟前的妻子。



    悦阳侯夫人却不管他是什么表情,继续道:“第二,你不能用这些年的功劳为韩氏换取诰命,我要你请求摄政王让悦阳侯府的爵位,再承袭一代。”



    “第三,现在就将爵位传给阿澈,你和韩氏搬出悦阳侯府,去江家在上雍别的宅子居住。韩氏和她的子女,没有阿澈的同意,不得踏入悦阳侯府。”



    “你疯了?!”江观牧忍不住道。



    话音未落,他又想起妻子这话似乎有些耳熟,就在不久之前他曾经听人说起过。



    “你…是摄政王妃跟你说了什么?”江观牧沉声道。



    悦阳侯夫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摄政王妃会跟我说什么?”



    江观牧被噎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悦阳侯夫人道:“侯爷认为,我不该为自己为阿澈想?我若是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情,便是被人挑唆的?你还认为,这个挑唆我的人是摄政王妃?这话,你敢去摄政王和朝中大臣们面前说吗?”



    江观牧自然不敢,就算摄政王妃挑拨别人家庭不对,但他的错处显然更明显一些。



    他若是敢闹到朝堂上去,别人顶多说摄政王妃年轻气盛不懂事,害别人夫妻失和,而他恐怕就要面对无数人的弹劾了。



    作为一个武将,江观牧并不想去招惹那些御史言官。



    悦阳侯夫人平静地道:“王妃确实跟我说过一些事情,前两日我去摄政王府拜访,王妃告诉我侯爷给我和阿澈带回来了一个惊喜。”



    摄政王妃在燕州派人传给她的信上,确实没有写太多的事情,只是将实情告知了她而已。



    最多也只是暗示她,不可耽于变质的夫妻情谊,以阿澈为重罢了。



    对此,悦阳侯夫人十分感激。



    她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毫不知情地带着阿澈满心欢喜地迎接江观牧回来。她的阿澈看到父亲这个样子,要面对怎么样的打击。



    江观牧起身道:“夫人还在气头上,先好好休息吧。等你平静了咱们再谈。”



    说罢江观牧转身要走,悦阳侯夫人冷冷道:“你没有别的路走,你若是不答应…只要我活着一天,韩氏和那两个孩子就别想进门,她们只配当个见不得光的外室和外室子。”



    江观牧脸色有些难看,“如果我一定要接他们进门呢?”



    悦阳侯夫人冷漠地看着他,道:“那我就去京兆尹敲鼓,我倒要问问京兆尹,侯爷私娶罪籍之女,是个什么说法。侯爷若是想让你那对宝贝双生子一辈子被人议论,自己的亲娘是个什么货色。请便!”



    江观牧虽然没有明媒正娶的办婚礼,但他在燕州以正室之礼待韩氏,燕州官场上下皆知。如果悦阳侯夫人非得较真,这已经够得上停妻再娶的罪名了。



    “你!”江观牧气恼地道:“你就不为阿澈想想?”



    这么闹,不过是两败俱伤罢了。



    悦阳侯夫人淡然道:“我正是为阿澈着想,阿澈这些年没怎么见过父亲,也长到这么大了。既然如此,侯爷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给他,尽管去宠爱你的娇妾爱子便是,阿澈就不劳你操心了。”



    “阿澈也是我的儿子!”江观牧怒道。



    悦阳侯夫人道:“我没说不是,我也并未让阿澈不认你这个父亲。”



    江观牧隐隐觉得有些头痛,“你明明知道,潮儿不可能跟阿澈抢任何东西。”



    高祖明文颁下过旨意,庶子永远不可能越过嫡子继承家业。



    即便这道旨意将来可能会改变,但绝不会是现在,甚至不会是最近一两代帝王在位期间。



    “所以侯爷现在搬出去,又有什么问题?”悦阳侯夫人凝眉,似乎不解江观牧为什么要在这个问题上与自己纠缠。



    江观牧气乐了,这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如今正当盛年,若是放弃了此次朝廷的嘉奖,又放弃了爵位。就意味着他从此只是个燕州军副统领,回到京城,按品级平调最多也不过是武卫军四营之一的一个副统领职位,至高不过正四品。



    儿子是一品侯爵,老子是正四品将领?



    江观牧并不傻,也知道自己经过这次的事情之后,若没有特殊机遇,最近几年是不大可能再有升职的机会了。



    江观牧定了定神,沉声道:“族中长辈不会同意的。”阿澈才几岁?如何坐得稳爵位?



    悦阳侯夫人微微勾唇道:“这不必侯爷操心,族中长辈们已经同意了。”



    “什么?”江观牧一怔,有些不可置信。



    江家自从他父亲和几个叔伯去后,并没有什么出色的人才。



    长辈们怎么会……



    悦阳侯夫人微笑道:“侯爷忘了么?阿澈是陛下的伴读,如今常住摄政王府,与陛下同受太傅和翰林院众位先生教导。难道当不得一个侯爵之位?”



    江观牧沉默了良久,突然反应过来看着妻子道:“这些…你在我回来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她根本没想拒绝韩氏进门,她是想将他也一起赶出去,让儿子提前成为悦阳侯府的主人。



    江家的族老长辈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她现在能信誓旦旦地说长辈们已经同意了,显然是早就安排好了。



    有摄政王府和陛下的关系,江家的长辈确实有可能同意。



    毕竟,最多再过几年,江澈就可以支撑起悦阳侯府的门户了。



    “你一定要这样?”江观牧神色复杂地望着妻子道。



    悦阳侯夫人道:“侯爷若是舍不得也无妨,我也希望阿澈能有个完整的家庭。不过我也说了,只要我活着一天,那母子三人休想再踏入悦阳侯一步!”



    “侯爷只要现在踏出这个门,我会立刻下令将她们三人赶出悦阳侯府。今天侯爷送我一份大礼,我也不怕更丢脸一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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