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从书院里出来的女管事请众人入内的话,围在安澜书院门口的众人一时间也是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临风书院是历史悠久的大书院,同为大盛三大书院之一的雪阳书院在他面前也只是个才几十年历史的晚辈。国子监更是不必说,是大盛最高学府,不仅收拢了大盛所有的三品以上权贵嫡子,更有大盛各地的才子名士投身其中。



    因此,这两个地方自然也是看安澜书院最不顺眼的地方了。



    国子监和临风书院的学生又都是年轻气盛之辈,自恃才高颇有些傲气,被人稍微一挑拨哪里还能忍?于是才有了今天结伴前来安澜书院的事情。



    国子监还罢了,国子监学生受自己在官场的父兄和权贵影响颇多,至于临风书院据说跟安澜书院还有一段旧怨。



    据说在安澜书院建立数十年后,安澜书院曾经出过一位奇才,竟然在一次以文会友的切磋中连败临风书院数位才子。将最有希望在次年春闱中夺得头名的才子气到吐血,不久后就郁郁而终了。



    因此不仅导致临风书院被世人嘲笑,之后连续几届科举都输给了国子监学生和当时与之齐名的雍州太华书院。



    当然这些都是骆君摇在安澜书院藏书馆的野史笔迹里看到的,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不过安澜书院的前辈应该也没有必要杜撰出这么一桩事情,如果是真的那临风书院内部未必没有同样的记录,临风书院看不惯安澜书院也就不难理解了。



    “先生,咱们进不进?”众人拿不定主意,只得问跟着一起来的两位临风书院的先生。



    两位先生对视了一眼有些犹豫,他们虽然同样不喜欢安澜书院却没有年轻人那么冲动,会跟着来更多还是担心学生惹出大事,算是来压阵的。



    那女管事笑道:“诸位尽管放心,咱们书院并非不懂待客之道,山长请各位进去也未曾在书院里埋伏刀斧。”



    脸皮薄一些的闻言顿时红了脸,眼中也多了怒气。



    这女子竟然敢讥讽他们胆小!



    “进!”两个先生自然也听出来了,当下沉声道。



    于是众人这才浩浩荡荡地跟着人进了安澜书院大门,朝着里面走去。



    等在演武场上的姑娘们也很是疑惑,她们自然也看到了方才来去匆匆的女管事,再看到高台上摄政王妃和各位先生似乎在等着什么,不由纷纷小声议论起来。



    章竟羽站起身来,含笑对众人道:“还请大家稍等片刻,国子监和临风书院各位先生和学子听闻今日安澜书院开院,特地前来道贺。咱们当有些待客之道,且等客人上来。”



    这话一出就更加了不得了,这么多年谁听说过还有人专程前来道贺的?



    更不用说还是国子监和临风书院这两个地方。



    在场也有不少姑娘,家中不乏有兄弟在这两处求学的,她们自然也不会陌生。



    章竟羽说完话便重新坐了回去,看到少女们低声耳语也不阻拦。只是侧首问骆君摇,“王妃,不会有什么事吧?”



    骆君摇嫣然笑道:“能有什么事?章先生别担心了。不知道是不是有先生跟着一起来,要不要让人搬几把椅子过来?总不能让客人站着吧?”



    章竟羽想想觉得有道理,点点头让人去搬几把椅子过来以备不时之需。



    不多时,离去的女管事便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而来。



    站在演武场上的少女们一下子看到这么多穿着儒衫的年轻人也很是好奇,纷纷朝那边偷去了羞怯好奇的目光。



    那群原本气势汹汹而来的年轻人陡然被这么多少女注视着,气势倒是一下子下降了许多。



    当然也有人朝着这些少女投去不屑的目光,但少女中间也有人毫不畏惧,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叩见摄政王妃,叩见大长公主。”看到骆君摇众人不觉得惊讶,但看到长陵长昭两位公主,临风书院和国子监的师生还是微微惊了一下,连忙上前见礼。



    老师都见礼了,学生自然也不能站着,一众学生也纷纷跟着俯身下拜,“叩见摄政王妃,叩见大长公主。”



    骆君摇含笑道:“各位来者是客不必多礼,请起吧。”



    “多谢王妃。”众人这才起身,只听骆君摇继续道:“多谢各位亲自前来道贺,安澜书院蓬荜生辉。还请两位先生上座,不知两位先生如何称呼?”



    两个先生都是四五十岁的模样,相貌清癯满身诗书气,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特别。



    两人双双谢过了摄政王妃,各自报上了自己的名号。



    这两位都是临风书院的先生,一位名叫董简一位名叫余昉,曾经也是考取过进士在朝为官的,只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早早隐退,成为了书院的先生。



    至于国子监大约是还要点脸面,并没有派先生前来。



    毕竟国子监的先生,哪怕品级不高多少也都是有点官职在身的。



    骆君摇点点头,请两位落座。



    两位先生在台上落座,学生自然只能在台下站着了。



    骆君摇有些好笑地看着秦凝在人群中跟其中几个学子比谁的眼睛大,甚至毫无顾忌地扮鬼脸将对方气得不轻。



    “今日书院正式开院,本王妃以书院山长的身份欢迎诸位来到书院求学,也恭喜今年新入学的新生。希望诸位在安澜书院期间,能够安心求学,勤学好问,不枉费父母师长的苦心,也不虚度自己的时光。正如书院大门外所写的——勤学,自强、明辨、笃行。”



    “多谢山长教诲,学生记住了。”高台下少女们齐声应道。



    骆君摇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很好,诸位在书院期间若有什么要事,可以告知诸位先生,也可以告知我。我每旬有五日皆在在书院,如果我不在山长书房内也有人值守。下面便由章先生为诸位讲解安澜书院今年的规则和各项规划,还请诸位静听。”



    “是,山长。”众人再次应道。



    骆君摇对章竟羽做了个请的手势,章竟羽含笑点点头站起身来。



    她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楚,安澜书院具体的运作管理还是要靠章竟羽等人的。



    她对外的形象更多的倒是像个保护伞和吉祥物,当然这只是对外而言,安澜书院未来的走向她还是会继续关注和掌控的。



    章竟羽仔细讲述未来安澜书院的各项安排,以及各院的具体事宜。特别是四个新开设的学院更是重中之重,少女们也听得十分认真。



    毕竟无论新旧学生她们都明白,今年的安澜书院俨然是跟往年大不相同了。



    她们听得认真,站在一边的国子监和临风书院学生却有些难受了。



    安澜书院众人的态度仿佛他们当真是过来道贺顺便观礼的客人一般,但他们的目的显然并非如此。



    终于等到章竟羽说完了,有人忍不住朗声道:“章先生,古人云女子当以娴静柔顺为要,安澜书院设武道院本就于礼不合,如今又设置什么天机院、商学院,不知意欲何为?”



    这话一出,演武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了说话的年轻人。



    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身素色儒衫,相貌端正还带着几分稚气,显然也是个少年英才。



    章竟羽淡然道:“这位公子以为,何为礼?”



    年轻人傲然道:“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



    章竟羽扬眉一笑,平静地问道:“古人云,男女授受不亲。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年轻人皱了皱眉,眉宇间有些不屑,不明白章竟羽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简单的问题。却依然还是答道:“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章竟羽轻叹了口气,“女嫁从夫,父死子幼,家无恒财,如之奈何?”



    年轻人一愣,这个问题似乎也不难。



    但,当真不难么?



    年轻人立刻明白了章竟羽真正想问的是什么,脸色有些难看起来,道:“先生何必强词夺理?”



    章竟羽笑吟吟地继续问道:“奈何?”



    年轻人恼怒道:“自当抚养幼子,教其成才。若其子将来金榜题名,必为其请封诰命,方不失贤妇贤母之名。”



    章竟羽冷冷道:“女子不善农事,不晓诗书,不明道理,不懂经营,自顾尚且不暇,如何教养幼子?”



    年轻人愣住了,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旁边一人见状连忙道:“女红纺织皆是营生,如何会自顾不暇?”



    章竟羽没有说话,倒是坐在一边的骆君摇叹了口气。侧首问坐在一边的两位先生,“这两位学子是临风书院的学生?”



    董先生点头称是,骆君摇惋惜地摇头道:“学生都给你们教坏了。”



    这话一出原本冲着章竟羽的火力立刻转向了骆君摇,底下的学生面上都不由露出了不忿之色,就连董余两位先生的脸色也不好看。



    “王妃何必出言羞辱我临风书院的先生?!”有人忍不住怒道。



    骆君摇靠着椅背悠然地看向台下满脸怒色的年轻人,有些漫不经心地道:“能在国子监和临风书院就读的,恐怕没有几位是真正的寒门出身吧?”



    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确实没找到什么寒门出身的同窗。



    能在这两个地方读书的,最差也是有秀才的功名的,更不用说这年头读得起书的家里至少也都是衣食无忧。



    骆君摇朝笑了笑,扭头问两位先生,“两位先生,丧夫的寡母,能靠着女红针线将幼子养育成才的人,有多少?”



    两位先生对视了一眼,神色有些为难。



    他们的年纪都是经历过当初的战乱的,自然比这些年轻人更知道民生之多艰。



    骆君摇也不等他们回来,回头继续道:“再说针线纺织何等辛劳,若是因此让母亲眼盲或劳累坏了身体,难道不是做儿子的不孝?如此不孝之子,如何有脸面立于朝堂之上?”



    “这…幼子尚小,如何能……王妃这是强词夺理!”



    骆君摇微笑道:“各位难道不是强词夺理?所谓三从四德,是亘古便有的么?天下大乱,男子死绝了便要求女子承担起男人的义务。天下太平,便想起用三从四德约束女子。当真是好仁义,好君子。”



    高台上众人神色各异,高台下的少女和少年们神色也各有不同纷纷低语。



    摄政王妃这话说的十分不客气,对这些苦读圣贤书的年轻人自然是极大的冲击,但是对这些少女们来说同样也宛如一声惊雷。



    越是底层的女子见过外面的世界越多,对此越是深有感触。



    她们见过那些平民女子,她们并没有资格讲究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怕只在家里做女红针线也是妄想。她们的劳作并不比男人少,却依然要受到那些对女子的约束不得丝毫自由。



    相比之下,权贵家的女子被约束的同时也享受着家族的供养,感受反倒是没有那么深了。



    “王妃和先生也说了,女子暗弱,没有丈夫根本难以生存于世!”有人站出来高声道:“既然如此,男子负担家国安危,女子遵守闺训岂不是理所当然?”



    骆君摇笑道:“本王妃何时说过女子暗弱?”



    年轻人不屑地道:“难道不是?若无男人出力,女子难道便能自行开荒种地,保家卫国,理政治民,远行营商?”



    骆君摇点头道:“你怎么知道不能?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皆能做,但女子能做的事情男子却未必。”



    “不可能!”年轻人不信道,“有什么是女子能做而男子不能的?”



    骆君摇眉眼弯弯,嫣然一笑道:“生孩子。”



    “你!你……”读书人毕竟面皮薄,又都是年轻人,哪里能想到竟然会有如此胆大妄为的女子?



    年轻人指着骆君摇的手指抖个不停,一张脸更是充血一般宛如个大红灯笼。



    国子监的学生见临风书院的学生不济事,纷纷在心里摇头。



    很快有人站出来,朝着台上恭敬地一揖道:“王妃明鉴,纵然王妃所言有理,但男女本不相同,所擅也不相同。男子多勇武睿断,女子柔弱娴静,各展所长,方为至理。王妃强要扭转颠倒阴阳,岂不是费时费力,有违天理?”



    骆君摇悠然地撑着下巴靠着椅子问道:“我若是一拳将你打倒在地上,那能算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么?”



    “这……”一击命中,国子监学生咬牙道:“自然不能,王妃何必……”



    “强词夺理。”骆君摇笑眯眯地接口道:“我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这位公子的话无外乎强者为尊,对吧?”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牙道:“不错,男子生来便强于女子,自然有资格制定规则。”



    “这话还有些意思。”骆君摇缓缓道,“看来今天各位不是来道贺,而是奔着砸场子来的?不如这样,咱们安澜书院与临风书院国子监比试一场,若是安澜书院胜了……”



    “这不可能!”好几道声音同时响起,显然对骆君摇的这个假设十分不满。



    骆君摇也不生气,继续将话说完,“若是安澜书院胜了,麻烦诸位写一封道贺的文书,所有人……都要留下名字啊。”



    众人纷纷看向坐在台上的两位先生,两位先生也有些为难,显然没想到骆君摇会将事情扯到这个方向来。



    但若是不答应好像也不大好,如果不答应今天他们敢走出安澜书院明天他们怕了安澜书院学生的传闻就能传遍整个上雍,过几天就能传遍整个大盛。



    但若是答应了……



    无论成败,似乎都没有达到他们来此的目的啊。



    赢了胜之不武,输了贻笑天下。



    “比就比!”不等两位先生做出决定,已经有年轻人忍不住了。



    一人开口,立刻就有人附和起来,一时间同意比试的人竟然占了大半。



    骆君摇笑得开心:年轻人,果然都是年少气盛血气方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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