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伏仕满腹心事回到家中,张口便问管家:“公子呢?“

    管家回道:“公子午饭后便出去了,说是陪文锦公子出去办事,文锦公子明日午后去万方馆作客,也邀了如之公子同去。“

    乞伏仕便笑了,颔首说道:“如之平身懒散、随遇而安,唯独交了文锦这个朋友,算做对了一件事,夫人和少夫人呢?“

    “在内宅陪少公子读书。“

    “甚好,你去吧!“

    便缓步走入内宅,却吩咐丫鬟:“给我找一件夹袍。“

    夫人奇怪了,便抬头问道:“初夏天气,穿什么夹袍,扮老疯子吗?“

    乞伏仕笑了笑,挥手命丫鬟快去,说道:“早上身子便有点不爽,一路骑马,倒觉得有点凉,乾儿读什么书?“

    少夫人听问话,便答道:“这几日读的《山海经》“

    乞伏仕笑笑:“太难了吧,《论语》,《诗经》在读吗?走,乾儿,跟爷爷出去玩会儿!“

    少夫人笑道:“那是父亲大人指定的,岂敢不读?去吧,乾儿,陪爷爷走走。”

    恰好丫鬟将夹袍送了过来,乞伏仕也不管天热,便套在了身上,带着孙子四处玩耍,很快便浑身燥热,满头大汗。

    他才大声说道:“出一身透汗,身子倒爽了,乾儿,去歇午觉罢!”

    便往书房走去,途中却对随身小厮说道:“你悄悄的,去拎一桶井水送到书房,仔细着,休让夫人知道!”

    小厮吓了一跳,忙劝道:“大人若是洗脸,小人弄一盆热水进来,可不能用井水。”

    乞伏仕不由笑了:“你倒伶俐,热身子用冷水激,我疯了!我刚得了一方好墨,需用井水慢慢化开,夫人若知道,去给公子呱噪,公子不得软磨硬泡讨了去?”

    小厮便抿嘴笑了,一路小跑去拎井水。

    文锦此刻带着如之,正骑马绕璧侯府转圈,璧侯府虽比不上王府宏伟,也算蔚为壮观。

    两圈之后,如之便极不耐烦,问道:“你打什么主意?难道恼恨赖香,还想报仇不成?”

    文锦不屑地看着他,嘲笑道:“动动脑子成不成?我此时报复,不是自寻死路?”

    如之便问道:“那是为何?”

    文锦这才说道:“还是那个谢长安,还是干的老营生,贩卖胡人女奴,为琅琊王家敛财,从宴国一路来到平城,有人看见他隐入了璧侯府中,我已跟踪几日,这璧侯府还真不简单,不仅是贩奴的营地,我怀疑跟广郁堂还有牵连。”

    如之不解地问道:“既有此怀疑,何不直接报官,拉我来作甚?”

    文锦便奇怪地看着他,仿佛不认识似的说道:“你不是羽翎卫尉?你不是官?找你不是报官?”

    如之便也自嘲地笑了:“这是治安事件,应先找桑平。”

    文锦也笑了:“算了!事涉璧侯,赖香又是泼妇,在皇上跟前也能时常走动的,如无铁证,反而给桑平找麻烦,况且,我相信以桑平之能,不会坐视不管!”

    如之便问道:“那你找我管什么用?”

    文锦却笑嘻嘻说道:“兄弟嘛,让你分点功劳。”

    如之也调侃道:“老子却不信,有好事你能想到我?”

    文锦便抿着嘴噗噗笑了,而后正色说道:“这帮家伙都是功夫高手,单打独斗你我都不是对手,动手的时候,你调一哨军士过来,排布成阵,以阵斩之!”

    如之这才上下打量文锦,嘲笑道:“怪不得,你现在不敢调动军士,才打老子的主意,说罢,排什么阵?”

    文锦想了一下,说道:“五十名长矛兵、五十名重剑兵足够,对付这帮乌合之众,盾兵都不用!先隐而不发,待其有所行动,务必抓其现行!”

    如之轻蔑地笑了一下,调侃道:“就这么点兵,小事一桩。”

    文锦却说到:“实不相瞒,兄弟,这个消息却是宴国公主告诉我的,我们不出兵,她就带自己的卫队出来,我如何能让宴国军士在我大朔京师行动。”

    如之脸色也凝重起来,说道:“那是,即使便装,也绝不允许!宴国公主,必定是绝色女子,何不引见引见?”

    文锦呵呵一笑:“明日不就见着了?”

    如之惊喜地问道:“明日她也在?”

    文锦点了点头,却正色说道:“如之仔细了,若颜已经大婚,夫君是衍圣公世子,明日拜访,你稳重一点,收起你那色迷迷的样子。”

    如之扑哧一声笑了:“如之正人君子,天下皆知,倒是你,男人中的败类,平城谁人不知?”

    文锦大惊:“不归顽笑之语,如何连你也知道?”

    如之哈哈大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跟你扯了,父亲今日与宴国使臣商谈缔约之事,我回府询问询问,看看宴国皇子公主究竟何等样人?”

    如之当晚回到府中,却见大群人围在上房,房中不时传来母亲的抽泣和父亲轻声的呼唤声,好似在说谵语,他心中一惊,便快步跨进了上房。

    却见父亲躺在床上,额前搭着一条湿毛巾,丫鬟正在一勺一勺喂药,用手搭了一下额头,滚烫!便问母亲:“早上好好的出门,如何就病成这样,找郎中了吗?”

    夫人抹着泪,说道:“可不是?中午回来只说发冷,穿上夹袍出了汗,已经爽了,下午突然便热得吓人,郎中瞧过了,说来的快,去得也快,开了药就走了。”

    乞伏仕见如之回府,强撑着身子命道:“都出去,我跟如之有话要讲。”

    见众人退出,乞伏仕突然说道:“你明日让管家进宫禀报皇上,就说我昨日偶感风寒,今日病情加重,怕病气传给皇上,就不进宫回事了。”

    如之答道:“这何须父亲吩咐,病得这样,如何进宫?父亲为何如此不小心?”

    乞伏仕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如之,我们被人盯上,中了圈套,只好作践自己,让别人出出气了。”

    如之吃了一惊,忙问道:“得罪了谁?非得作践自己!哦,父亲说的鄢……,你的病是故意的?”

    见他突然住口,乞伏仕疲惫地笑了笑,说道:“你懂就好,儿子,疏不间亲,别人跟皇上终归是一家人,我们毕竟作了背叛之事,让别人出出气,化解了此事最好。“

    他忧郁地看了看房顶,眼神如渊水一般幽深,忽然下定决心说道:“儿子,你我既已断绝关系,往后不可再来往,明日你找人把太尉府一分为二,中间砌上墙,要有个分家的样子。“

    如之双目垂泪,涕泣道:“皇权更替,真要如此残酷血腥吗?“

    乞伏仕疼爱地看着他,笑道:“慕华博说得多好啊!人骨铺路、人肉为泥、一路腥风、满天血雨!哎,每日晚间,你让乾儿过来陪陪你娘。“

    太尉府管家第二日一早便进宫,却在宫门被拦住,只得将太尉患病的消息告诉宦官,宦官径直来到后宫,天周却在璧妃宫中吃银耳汤。

    听完宦官禀报,天周一愣,随即扑哧笑了,对璧妃调侃道:“昨日朕以为他嫌弃朕,没曾想他却是自己病了,怕传病气给朕,倒误会了。”

    随即又对宦官说道:“既是太尉病了,你传旨柳生医正,让他派御医去太尉府,给太尉瞧病!”

    文锦午饭后便径至宇文府,却见府中尘土飞扬,砖瓦匠人往来进出,往府中抬进去一车一车的红砖。

    他心中奇怪,待如之出来,便问道:“你府中大兴土木,难道要扩建?非常时期,我倒要劝你们谨慎。”

    说罢,便翻身上马,向万方馆的方向驰去,如之紧随其后,却答道:“父亲昨日病重,如何还有心思扩建?也不知他怎么想的,非要跟我分家,府中正在砌墙!你义父跟你,不也闹得满城风雨!”

    文锦笑了:“你们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我们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不可同日而语啊!”

    如之见他识破,也不以为意,只纵马前驰。

    二人来到御前大街,万方馆却位于皇宫南面,御前街西侧,百步之外,便有羽翎值守,见他二人前来,都恭肃行礼。

    至馆驿正门,二人便下马入内,绕过宏伟的议事堂,一路向后园走去。

    到后园门口,却是宴国护卫接管了防务,二人报了身份,护卫又仔细核实,这才领着他们向后园深处走去。

    后园幽深氤氲,苍翠的松柏遮天蔽日,风格迥异的馆舍点缀其间,一派异国风范。

    护卫领着二人到了一处宴国风情的庭院,走进院门,便见慕华若离带着若颜、孔镶站在正堂阶下肃立迎接。

    见他二人进来,若离便缓步上前,躬身一揖,口中说道:“二位公子赏光,若离不甚之喜!”

    若颜与孔镶也上前见礼,若颜却是一身华丽的公主装束,又薄施粉黛,更觉袅袅婷婷、气质缤纷、贤淑温婉、绰绰风情。

    如之看得痴痴不已,心中暗想:与之相比,销香府的佳丽,岂不是狗屁!

    文锦与如之赶紧回礼,若离将手一让,却带着众人来到院中松树林中,在早已搭好的木塌落座。

    初夏的午后,红日当空照耀,暑热蒸腾,林中微风拂面,静谧幽清,众人踞榻而坐,便觉心旷神怡,滴汗不生。

    旁边侍候的小童,忙扇火烧炉,待壶中水响,两名侍女便在旁边几上一展茶道,一人治茶,将治好的茶汤一一倾入杯中,另一人便用托盘送至各人面前。

    孔镶率先举杯,邀众人共饮,介绍道:“这是公主早上率侍女采摘的露水,我们在宴国,一年也吃不上几回,你二位好口福,这是公主待客的最高礼遇。”

    若颜却淡淡地说道:“不值什么的!正好昨日降雨,否则哪来那么多露水?”

    文锦与如之闻所未闻,竟起身离席,在榻上躬身一揖,谢过之后才开始品茶,一番品咂之后,同声赞道:“好茶!”

    若颜扑哧一笑:“你二人倒不客气,观汤、闻杯、品茶,一样不会!竟是一饮而尽,毫不讲究!”

    若离怕他二人难堪,也是一饮而尽,笑道:“哪有那许多规矩?饮茶嘛,不就是饮水?”

    如之倒无所谓,也笑道:“我还当跟饮酒一样,大口干便是,喝完作痛苦状,说一声好酒,就是兄弟。”

    众人莞尔一笑,文锦便对若离说道:“那日浓雾之中,你若一枪扎下去,文锦如何能在此与众位饮茶。”

    若离会心一笑:“你若不先饶我一剑,我能有机会放你一马?”

    众人才知道他二人有如此渊源,不由感慨不已,文锦诚挚地举杯,邀若离共饮,若离却笑道:“如要干杯,晚上有的是机会,今晚我三人做东,却是朔国的杏花村酒,雪原羊肉,就在这林中煮酒炙肉,击剑畅饮,岂不快哉!”

    如之心中高兴,豪气地说道:“论饮茶,我等不及公主,若说饮酒,我与文锦联手,平城无敌!”

    若颜不屑地笑道:“当日在柔然草原,他不一样被牧民喝得烂醉如泥?”

    文锦却对若离感慨道:“你我二人两次生死对峙,却惺惺相惜,文锦时常心中慨然,此生不能与若离为友,却要为敌,是好大的憾事!此番好了,两国铸剑为犁,文锦得以与若离煮酒论剑,与孔郎慷慨赋诗,岂非人生美事?”

    如之在一旁揶揄道:“说得动听,好似你真会赋诗一般。”

    众人大笑,孔镶便说道:“世外桃源,白云天边,浊酒一壶,美人相伴,岂非好诗?“

    若颜也笑道:“锦郎一己之力而撼动天下,还不值薄酒一杯?“

    如之不解,便问道:“此话怎讲?“

    孔镶便说道:“锦郎以天周名义孔府祭圣,轰动海内,文士归心,胡人如此尊孔尊孟,南方汉人朝廷颜面无存,便发誓要收复孔孟之乡。“

    若离见他二人越说越远,忙打断孔镶话题,举杯邀文锦共饮,说道:“能与文锦同桌论道,是若离的荣幸!“

    如之却恍然大悟,怪不得父亲说宴国急于缔约,原来他们想摆脱两面受敌的困境!心中对文锦景仰之情大生,便说道:“你这家伙,把你在孔府的所作所为,说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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