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燕陪着冯氏、柳依依上街采买,心中惦记文锦是否归家,匆匆与二人分手后,便径直回府,却在府中目睹了一场械斗。

    正堂前的空场上,元彪与小兴儿迎面对峙,四周站着一圈围观的仆人,尚儿站在正堂前的台阶上,虎目灵灵瞧着热闹,身后站着一本正经的九福。

    小兴儿一动不动,怒目注视元彪,元彪右手握剑,在他前面来回滑步、左右试探,不时翻转剑柄,将宝剑左右劈刺,剑锋发出嗡嗡的啸叫之声。

    元彪几番虚刺,小兴儿都不为所动,元彪见无法扰乱其心神,心中也暗自佩服,眼看天色渐黑,夕阳斜映,雪光反射之下,小兴儿稍稍觑眼,元彪突然暴起,挥剑直刺小兴儿双眼。

    众人惊呼声中,小兴儿却是诱敌之计,见元彪中计,便挺剑格挡,随即左手挥出,便要直击元彪右脸。

    不防元彪剑重势沉,小兴儿单手抵挡不住,只得收回左手,双手握剑与元彪抵剑对视。

    宇文燕正好此时进门,便一声怒吼:“住手!没事做了吗,竟敢在府中械斗!”

    二人忙收手,率众仆人向宇文燕垂手问候。

    尚儿叫了一声:“娘!”  便从台阶上飞奔下来,肉滚滚地扑进了宇文燕怀里。

    宇文燕抱起尚儿,喝了一声:“还不散了!”  便往上房走去。

    她以为文锦不在,仆人才敢如此放肆,文锦却在房中,正抱着满月不久的闺女玩耍,墨霜站在一旁,一脸温馨地看着他俩。

    宇文燕心中不悦,怒道:“原来你在家,为何不阻止斗殴?墨霜你也是,公子在房中,你为何不去看着尚儿,由着他们胡闹,万一伤着了又该如何?”

    墨霜见她回来,红着脸出去了,文锦却笑着说道:“回来就发这么大火,斗殴又如何?我故意挑起的!尚儿快三岁了,看看这些场面有何不好?那么容易就伤着了?”

    宇文燕惊讶不已,斥道:“人家都是盼着阖府平安,你倒主动挑起家人斗殴,吃多了吗?”

    文锦笑笑:“你不懂!小兴儿成天领着家丁练武,没有机会实战,我让元彪去教教他们,元彪这家伙也不明说,小兴儿如何肯服,就呛起来了,还不错!这帮奴才都有血性,小兴儿有点成色,是块材料。”

    宇文燕不满地说道:“元彪是宇文府的奴才,成天到晚往这边跑,是何意思?我看他对墨霜图谋不轨,你也不管管。”

    文锦扑哧一笑:“我凭什么管,只要墨霜愿意,便是天理人情,这是人性,我总不能自己吃饱了,便不管奴才死活罢。”

    宇文燕脸一红:“死锦郎,尽胡说八道,跟你说一声啊,今日上午,爹到我这儿拿了三千两银子,说过后慢慢还。”

    文锦吃了一惊,忙问道:“他拿这么多银子何用?豹子现在也做了官,他们怎么还这么缺钱?”

    宇文燕忙狡辩:“他是你义父,这笔钱算你家亲戚借的啊!死锦郎,你家亲戚怎么这么多事儿?”

    文锦呵呵大笑:“那是你亲爹,你倒打我一杷,我不管,你明天给我也备三千两。”

    宇文燕骂道:“你以为我开钱庄啊?家里已经没钱了,我还想问你何时领俸呢?”

    文锦心中一沉,已经明白,便缓缓说道:“老家伙,竟是算准了我们积蓄!必是拿我的钱去向二皇子邀功!我已答应三皇子,捐资三千两赈济远乡穷民,总不能我自己建议,又自己食言罢。”

    他突然意识到事态复杂,竟在房中团团转圈,嘴里喃喃说道:“这如何是好?你邀功自己邀去,竟然打我的土豪,我又上哪去打土豪去,叔父不用说了,这么大的灾荒年,肯定所有积蓄都捐赠国库了。”

    他一向从容不迫,此刻却窘迫不已,宇文燕也觉得大事不妙,便开始慌乱,说道:“我和娘还有点头面首饰,也能卖点钱,要不先救救急!”

    文锦不禁苦笑一声:“杯水车薪。”

    宇文燕便试探着问道:“要不卖几个奴隶?”

    文锦突然暴怒,呵斥道:“胡言乱语!我赈济灾民,本为替天行道,你让我发卖奴隶,岂不是倒行逆施?你借钱给你爹,为何不与我商量?”

    宇文燕从未见他如此暴怒,竟当面呵斥自己,不禁吓呆了,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慢慢涌上泪来。

    她回身走到床边,一语不发坐在床沿,任由泪珠大滴大滴滚落脸颊。

    文锦心中郁闷,扭头不语,沉默片刻,突然跨步走出房门,径直来到书房,便和衣躺下了。

    不到天明,便被冻醒,文锦起身走出房门,舒适地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便往厨房走去,小兴儿正督着仆人,一进一进院子清扫积雪。

    见他过一路过来,小兴儿忙禀道:“问将军安,少夫人大早出门,带着少公子和小姐去宇文府了。”

    文锦愣住,深悔昨日不该与她斗气,忙问道:“何人扈从?”

    小兴儿便笑了:“小人护送小姐回府,刚回来,若连这点小事都安排不好,将军要小人何用?将军去厨房吧,墨菊已经备好早饭了。”

    文锦满意地笑了笑:“墨菊已经是内房管事的,还亲自下厨?”

    小兴儿笑道:“昨晚将军与夫人闹了生分,想必今日心情都不好,小人便让墨菊亲自下厨,照老夫人的手法,为将军和夫人擀的面条。”

    听他如此说,文锦突然心情大好,肚子开始咕咕直叫,夸道:“好小子,肯琢磨差事,有前途!”

    往前走了两步,文锦忽然回头,又问小兴儿:“元彪回来后,赌钱的毛病没再犯罢?”

    小兴儿忙禀道:“没有,府中如有人赌钱,我一定禀知将军。”

    文锦咬牙狞笑道:“赌钱的,你给我教训他,往死了教训!有二心的奴才,不必禀我,你直接开销了他,也不必发卖,直接处置了他!”

    小兴儿心中一寒,忙应道:“尊将军令!”

    吃过热乎乎的面条,文锦便觉精神振奋,出门拉过白马,迎着刺骨的寒风,便出城向西驰去,临行吩咐小兴儿:“傍晚接回夫人一行,我晚间回府吃饭。”

    天地苍茫,原驰蜡象,山川空明洗练,雪光明亮耀眼,飞驰其间,如在幻世一般。

    文锦在鬼剃头下了主道,顺一条小道往一处矮坡爬去,坡不甚高,坡势却陡,雪天路滑,马竟驻足不前,喷着热气嘶鸣不已。

    文锦无奈,只好牵着马上去,上到坡顶,便觉眼前豁然一亮:日出东方,霞光万丈,阳光映照茫茫的雪原,仿佛置身天上人间。

    他觑眼寻找独孤不归的砖房瓦舍,却见极目天边,只剩茫茫一片,远方村舍之中,隐隐有缕缕炊烟。

    心中一暖,他便纵马向前,直奔云起之处,烟火人间。

    不归与湘柳与他久未见面,也说不出的欢喜,三人极其熟悉,没有多余的寒暄,不归落座便调侃:“奋威大将军,此番千里奔袭,孔庙祭祀,孔府拜师,可是名满天下了。”

    文锦伸出双手在嘴边哈着热气,而后粗重地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名满天下、功名事业?什么生民倒悬、平定中原?如此遥远,关我何事?文锦但求朝夕与家人相伴,足慰平生!”

    湘柳抿嘴偷笑,问道:“你休假装深沉,必是与宇文燕吵架了罢!”

    文锦惊问:“夫人何出此言?”

    湘柳笑道:“男人若故作深沉、咬牙切齿说要珍惜家人,往往便是与妻子怄气了!”

    文锦错愕不已,随即一脸鄙视地看着不归,说道:“不归兄,男人这点秘密,都被你糟蹋干净了罢!”

    不归却不理他,只是笑着说道:“你还是不懂,跟女人吵架,即便你大获全胜,甚至揍她一顿,最后却宣布她赢了,向她陪小心,赔不是,她也是高兴的。”

    文锦大为诧异,疑惑地看着他二人,问道:“你敢揍湘柳?你喝多了罢?”

    湘柳便恨恨地看着不归,不归忙瞪了文锦一眼,怒道:“愚蠢,我是打比方!说罢,你两口子因何吵架?

    文锦这才说明来意:“还不是因为钱!我此次前来,便是想看一看能否找你二位周转一下?”

    不归一声冷笑,哼声说道:“天周穷兵黩武,花光了国库,回京后便在宫里装病,让两位皇子出面搜刮大臣,赈济百姓。”

    文锦愕然,不太相信地问道:“皇上装病?他是皇上,想怎样便怎样,何须装病?”

    湘柳嫣然一笑:“老百姓谁不这么想?都说皇上打仗花光了钱,赈不了灾,只好装病。”

    文锦吐了吐舌头,咋舌道:“民间都这么说了?唉,二位能否帮文锦解了燃眉之急?”

    不归冷笑一声:“休说区区三千两银子,就是再多一点也没问题!”

    文锦喜不自禁,眼中生出熠熠的光,说道:“那你们再多给一点,也能多买点粮食。”

    不归却冷冷一笑:“我之财货,均来自于柔然,为何要赈济朔国百姓。”

    文锦心中不齿,怒道:“百姓何辜,他们生在哪里,自己又做不了主,你为何如此斤斤计较?”

    不归不屑地笑了一声,起身来到门口,望着外面冰雕玉琢般的世界,冷笑道:“你说得轻巧,那年我柔然遭遇百年大旱,草木枯黄,牛羊尽亡,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柔然皇帝向周边各国求援,竟无一人伸出援手。”

    文锦不解地说道:“我当时虽未出生,但据我所知,我大朔是唯一施以援手的。”

    不归听完,竟发出一声狞笑:“是啊,条件便是天周迎娶鄢妃。”

    文锦默然不语,无法对答,片刻后才沉痛地说道:“想不到鄢妃也有如此伤痛的往事,若天下一统,就不会有此事发生!说罢,你们如何才肯出这笔钱?”

    湘柳噗呲一声笑了:“锦郎又要平定天下,不跟宇文燕厮守在家啦?”

    文锦也笑道:“既然被你识破,只好不装了。”

    不归却不肯顽笑,说道:“你缺三千两,我便给你三千两,你拿去陪天周父子玩游戏也罢,其余的,一概没有。”

    文锦大怒:“你坐拥巨资,却看着百姓冻死,你算什么大侠?”

    不归纵声狂笑:“行走江湖,便是猪狗也自称大侠,我从来不屑以大侠自居!天周号称仁义,出手便夺了柔然的女神,鄢妃出嫁,柔然断肠!今日我倒要看看他在大灾之年,是如何出丑的!”

    文锦听他口气怨毒,狐疑地看着湘柳,沉声说道:“你们来朔国,并非行走江湖,必定还有其他意图!”

    湘柳嫣然一笑,直直地看着文锦,问道:“你告诉我,有何意图?”

    文锦沉思片刻,断然说道:“天知地知,你知,”

    他故意停顿一下,眼睛直直盯视湘柳,见湘柳眼神平静,波澜不惊,便气馁地一笑,说道:“你知我不知。”

    湘柳咯咯一笑,文锦却起身一揖,对不归揶揄道:“你就守财一世,再带到来世去罢。“

    不归冷笑一声:“你不必激将我,我不吃这一套,要是喝酒,我随时欢迎,若再谈钱,休蹬我的大门。“

    文锦便双手一摊,看着不归,不归怒道:“何意?“

    文锦嚷道:“你答应给老子的三千两,拿来啊!“

    不归也笑道:“亏你也不嫌寒碜,就知道要钱!告诉你一个消息,谢长安为了报仇,又拜师父的仇人为师,功夫长进不少,若不是我与师兄都守在平城,他早就寻你来了,若想活命,便拜我为师,我教你几招保命招式。“

    文锦摇了摇头,说道:“你少骗老子,想让我拜你为师,此生休想。”

    湘柳笑得花枝乱颤,不归见他不上道,也不强求,却嘲笑道:“你现在眼里除了钱,怕是六亲不认罢?三千两,那是三百斤,明日你派两个人来驮。”

    文锦便向二人拱拱手,说道:“今日我把酒留下,你夫妻二人对饮,我还得早点回去,有要事要办。”

    不归嘲笑道:“有何大事?不就是哄宇文燕开心?”

    文锦也不害臊,淡然笑道:“哄夫人开心,也是人生大事!”

    见文锦走远,湘柳忽然怒到:“你今日为何如此失态,差一点让他看出端倪。”

    不归叹了一口气,说道:“伪装了许久,今日提到天周这个伪君子,我就控制不了情绪,其实无妨,稍微发泄一下,他反而不疑。”

    湘柳感觉神思有点迷乱,轻语道:“他天性极高,跟他说话,我有点累。”

    不归便垂手说道:“待此事完结,我陪公主回柔然好好歇息。”

    湘柳正色说道:“不要叫公主,我们花几年时间做好的这个局,休要因为一声称呼,便被人识破。”

    见不归有点窘迫,她忽然展眉一笑:“你我共居多年,不是夫妻也是夫妻,此生也只能如此,为何还如此扭捏?”

    不归心中欢喜,却正色说道:“不归还是那句话,公主但有一丝勉强,不归绝不越雷池一步!”

    湘柳淡然看他一眼,忽然忧郁地问道:“若有朝一日,须得与他为敌,你下得去手?”

    不归心中一颤,默然良久方说道:“不敢隐瞒公主,不知道。”

    湘柳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却突然起身,正色说道:“没时间犹豫了,我们买的第一批粮食即日便到,如何赈济百姓,你是否想好?”

    不归也正容说道:“我如何敢轻慢夫人差事?粮食运抵之日,便以广郁堂的名义,在平城四门之外,昼夜施粥!

    大灾之后,往往瘟疫随行,明年开春,再以广郁堂的名义,免费舍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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