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国定带人疯狂行军,第四日早上到了原州城,已是深秋天气,寒露突袭,严霜阵阵,秋风刮在脸上,已有切肤的寒意。
众人对秋凉毫无感知,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无思无虑、无物无己,处于彻底崩溃之前的癫狂状态,之所以还未爆发,只因文锦还未彻底断气。
战马在十里之外已全部累死,一行人轮流背着文锦与小兵,衣衫褴褛、双目红赤、面目狰狞、咬牙切齿,如行尸走肉般来到原州东门。
守门军士见是奋威将军,不敢怠慢,立即兵分两路,一路带领众人去军医处救治,一路飞马禀报安东侯。
将文锦与小兵交给军医,众人纷纷瘫软在地。
军医看了一眼,开始为小兵包扎,边处理边淡淡地说道:“这位还可抢救,旁边那位伤口化脓已经多日,脓液化毒,剧毒攻心,早已气绝。”
伍国定忘了疲累,弹跳而起,拔剑架在军医脖子上,怒吼道:“老子兄弟们跑了四天四夜,如何到你这儿就断了气?今日救不活将军,你这几个鸟军医,一个也别想活!”
军医见他如此不讲理,无可奈何说道:“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不仅才疏学浅,药物也不济,几位实在要救,有个地方倒可以试一下。”
伍国定大喝一声:“休要啰嗦!快说,哪里?”
军医犹豫了一下,伍国定将剑又往他肉里摁了摁,军医便嗫嚅道:“皇上行营!有御医随行,他们医术高超,药物齐备,不过,”
他话未说完,伍国定已经背上文锦冲出了大帐,瘫在地上的军士忙跟了出去。
守军带领之下,伍国定很快来到皇帝行营,背着人便往里闯,却被护卫挡在了门外。
伍国定急切地解释:“这是奋威将军,负了重伤,我带他进去救治。”
守卫冷冷说道:“你等冲撞皇上行营,已是死罪,姑且看奋威将军之面,饶你等不死,快快去吧!”
伍国定勃然大怒:“别处无药可治,我们才到了这里,快让开,否则对你等不客气!”
护卫冷笑一声:“你活够了吗?这是皇上行营,既为御医,当然只给皇上治病!快走,休要打扰行营清净。”
伍国定彻底崩溃,紧绷多日的弦骤然拉断,脑中一片空白,便感觉魂魄飘离了肉体,浑身空灵,万物尽去,他退下台阶,将文锦交给身后军士,便带了贾方,抽出宝剑,冲上了台阶。
营中护卫听见动静,早已冲出十余人,在门口列阵,伍国定一声呼哨,身后军士也列成阵势,伍国定率领之下,便向前冲了上去。
狼贲军士早已疲累至极,只剩一口气强撑,已经无惧疼痛,无惧生死,带着狰狞的神色与护卫对峙。
护卫只想喝退了事,对方竟性命相拼,无奈之下,只能组成一道盾墙,死死抵住对方,同时举剑过顶,作势欲刺。
护卫首领拓巴刚喝道:“看奋威将军之面,快快退去,今日之事,不再追究。”
伍国定带人顶住盾墙,用剑直指护卫,眼中布满血丝,嘴唇龟裂起皮,暴喝到:“今日必进行营,救治将军,再不闪开,屠了你们这帮狗日的!”
拓巴刚狞笑一声:“没有皇上特旨,我若放你们进去,不用皇上处置,我自己请死,推出去!”
众护卫一齐用力,推着军士慢慢向后退却,伍国定力气不继,杀心暴起,挥剑便要砍。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断喝:“住手!”
随即冲上来一群熊扑卫军士,下了伍国定众人武器,伍国定回身看时,却是慕华博、二皇子、宇文化成站在身后。
原来二皇子当日与慕华博冲突之后,带人返回落州,却碰上宇文化成督运粮草来到前线,听了事情原委,便建议二皇子重回原州。
二皇子遵从宇文化成建议,跟他督粮返回了原州,向慕华博表达了歉意,并表示愿意听从调遣。
慕华博心中高兴,便与他二人商量迎接皇上回驾之事,二人虽然满心狐疑,见他说得肯定,便一起认真布置。
便在此时,东门守军禀报,奋威将军身负重伤,生死不明,已返回原州寻医。
慕华博霍然起身,拔脚便向外走,二皇子、宇文化成也紧紧跟了出来,三人骑马先至军医大帐,听军医之言,便知大事不妙,急忙纵马来到皇帝行营,正好阻止了一场火并。
伍国定见有大队人马,知道硬闯无望,忽然蹲在地上嚎啕大哭,随行军士也脸色铁青,恨恨地看着护卫。
宇文化成率先下马,来到文锦身旁,双手颤抖,不停抚摸他的脸颊,嘴里喃喃叫道:“文锦,锦儿,义父在呢,你醒醒。”
见文锦毫无反应,他又踉踉跄跄跑到二皇子身旁,哭着求道:“殿下,请救救文锦!”
二皇子叹了一口气:“奋威将军是国家柱石之臣,我当然要救,但皇上行营,无皇上特旨,擅入者杀,拓巴刚,传御医出来,为奋威将军治病!”
拓巴刚答应一声便要进去传人,慕华博突然一声断喝:“不可!”
二皇子惊问:“安东侯,为何?”
慕华博慨然答道:“文锦为国征战,重伤而回,岂能当街救治,如收容乞丐一般!拓巴刚,派四名护卫,抬奋威将军进营医治,传命御医,用最好的药,全力救治。”
拓巴刚犹豫不决,惶惑地看着二皇子,二皇子愤怒不已,感觉慕华博处处与自己作对,便冷冷问道:“安东侯,擅入皇上行营,若皇上问罪,谁来担责?”
慕华博也冷冷说道:“老臣一身担之!拓巴刚,执行命令!”
拓巴刚不再犹豫,挥手命人抬走了文锦,伍国定最后一口气泄出,突然口吐白沫,倒地抽搐不已,瞬间便人事不省。
慕华博立即大声吩咐身旁军士:“抬几位勇士到军医大帐救治,待其醒后,为他们摆酒、上最好的饭菜。”
二皇子心中恼恨,强压怒火,拨转马头去了,宇文化成见文锦已被御医收治,也打马紧跟了上去。
慕华博见众人料理停当,转身又命拓巴刚:“一日三次,向我禀报奋威将军病情。”
宇文化成追上二皇子,与其并辔向营帐驰去,见二皇子依然脸色阴郁,便问道:“殿下为何如此大的火气?”
二皇子悲愤莫名:“我虽是皇子,可这帮武臣从未将我放在眼里,前次进攻并州,拓巴忍竟敢当面呵斥,此次在原州,慕华博也是两番顶撞,让本王颜面何存?”
宇文化成笑了笑,劝慰道:“殿下若为这个,其实大可不必。”
二皇子惊异地问道:“此事事关颜面,事关威仪,为何大可不必?”
宇文化成叹了一口气,笑道:“老臣倒佩服这帮武臣。”
“为何?”
“拓巴忍与慕华博,平日都是小心翼翼、唯唯诺诺,拓巴忍甚至有老妇之名,可战事一起,他们便如换了人一般,杀伐果决、号令严明、沉着冷静、天地不惧,连皇上也不能不给面子,殿下可知为何?”
“为何?”
“因为战场是他们的舞台,他们的天地,他们眼中只有胜负、只有生死,没有皇子、没有权贵,这一点,古往今来的皇帝,都心知肚明,因此才有兵法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一点,殿下千万要留意。”
“嗯!” 二皇子突然驻马,陷入了沉思。
宇文化成也勒马站住,犹豫片刻说道:“老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二皇子笑了笑,戏谑地说道:“司徒大人但说无妨,这塞外边关,荒野孤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所言所事,一风吹去,有何可虑?”
宇文化成喟然一叹:“与三殿下相比,他更英武锐气,杀伐果断,此次皇宫正殿之中,当众诛杀拓巴章,足见其风骨,因此,他与众位武臣,有天然的亲近之感,虽不刻意结交,武臣自然趋奉。”
二皇子眼皮霍然一跳:“那我呢?”
“二殿下长于文事,心思细密,与文臣走得更近,皇上此次留三殿下监国,让殿下随军,便有让二位殿下补短之意。”
他欲言又止,不敢再说,二皇子便直言相问:“司徒大人似有有言外之意,何不明讲?”
宇文化成嗫嚅片刻,见左右无人,方说道:“若有非常之变,文臣皆是狗屁。”
二皇子哈哈大笑,调侃道:“司徒大人一向文质彬彬,今日难得,也说了一句不雅之语,不过大人,能否不要打哑谜?”
宇文化成便咬牙说道:“此次大战之后,有四人必将大放异彩,文锦若能无虞,他虽与三殿下交好,有老臣看着他,出不了大问题,乞伏如之是太尉之子,想必也不是问题,拓巴忍与慕华博,殿下要多费点心思。”
二皇子沉默不语,轻轻用马鞭敲打手心,沉思片刻,忽然解下身上貂皮大氅,吩咐身旁亲兵:“秋日天凉,将这件貂皮大氅,赏与安东侯,不,赠与安东侯。”
宇文化成捻须微笑,继续说道:“慕华博战场判知能力,天下第一,他说皇上不日即将回驾,老臣信他,二皇子务必再做几件事,以慰皇上之心。”
二皇子兴高采烈,忙问道:“哪几件事?”
“其一,打扫皇上行营,调兵增强关防;其二,殿下与老臣即刻返回落州,督运物资,犒劳大军;其三,征用方圆百里之内所有名医,汇集原州,将军医大帐,再扩大十倍;
其四,大锅熬制预防瘟疫传播、增强士卒体魄的药物,前线回军之后,士卒人手一碗,并将药汤倒入井水之中,军民人等,便能日日饮用。”
二皇子眼前一亮,又倏然暗淡,气馁地说道:“这些事情,安东侯必然早就想到了。”
“他做算他的忠心,殿下做算你的孝心,再说,安东侯见殿下如此,怎敢与你争功?” 宇文化成狡黠地一笑.
二皇子心中大悦,轻轻一鞭,纵马前驰,说道:“司徒大人谋略过人,异日必不相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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