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成督粮返回,即将宇文府欢乐之气,封印至末日幽冥。

    府中之人知他今日归家,均在家等候,宇文豹也按捺性子,于房中读书。

    宇文化成甚是满意,只是对可风之事略感诧异,待文锦道明原委,便也释然;及至听说可风熟知各国地理,更是大喜,夸赞文锦胸有大志。

    文锦一腔热血,跃跃欲试,几番欲提与燕子之事,最终作罢。心想,燕子说得对,此事还是等叔父慕华博军前返回,托他来提吧。

    宇文化成离家数月,当晚家中盛陈酒席,为其洗尘,他心绪颇好,高谈阔论,频频举杯,祝太子早日荡平宴国,建功立业,凯旋班师。

    宇文燕却无心于此,只是不时给文锦递菜,宇文化成看在眼里,神情渐渐不悦,待宇文燕再次递菜,他突然呵斥:“成何体统,你已年满十八,要懂得规矩!”

    宇文燕诧异:“不是一向如此吗?再说,我早晚是锦郎之人,娘已经答应了。”

    “你住口,我已将你许配太子,再说此等昏话,便有灭族之祸。”

    众人立时僵住,如夜半遇鬼!便是冬日雷暴、盛夏飘雪、山川崩裂、日月逆行,也不胜如此。

    宇文燕双眼发黑,惊恐地看着父亲,气息不继,难以呼吸。

    心有不甘,怕是误听!继而宽慰,必是误听!终究明白,绝非误听!

    她面色死白,僵立于地,耳中如有狂风呼啸,魂魄飘至幽冥荒地。

    “还可转圜吗?”  冯氏颤声问道。

    “胡言乱语,为何要转圜?此事已禀知皇上,皇上甚是嘉许,数日之后,便有羽翎军士驻跸府中,待太子凯旋便可大婚。燕子,你日后将是宇文家几代人之依靠,不可再任性。”  宇文化成柔声说道。

    “父亲,你可知这一纸婚约,便是两条人命。”  宇文燕一口气接上,魂魄悠悠归体,突然平静地说道。

    “这是何意?”  宇文化成不解。

    “我已有了锦郎骨血,便是死,我也是锦郎的人。“  宇文燕毫无畏惧。

    “混账,便是死,尸首也须送至太子府,以太子侧妃之名下葬,果真如此,我现在便让你殉节!“  宇文化成突然暴怒。

    “燕子休要胡说!”  冯氏也呵斥道。

    宇文豹突然怒道:“太子已有正妃,妾室满堂,为何还要夺民之女!“

    “蠢话,皇家子胤绵长,乃我大朔之福,我宇文家之幸。“  宇文化成厉声喝斥。

    宇文豹抗声说道:“若两厢情愿,便无可厚非,似此强相抢夺,与匪盗何异?”

    宇文化成浑身发颤,便欲击打宇文豹,宇文豹见势不妙,早夺门而逃。

    宇文燕突然起身,眸中如水般平静,沉声说道:“父亲,母亲请慢用,宇文燕告辞!“  说完,转身决然离去。

    宇文化成说话之时,文锦正弯腰拾筷子,俯仰之间,已是两世。

    万蚁啮骨,毒箭蚀心;怨毒之心复归,杀戾之气陡起。

    他愤怒至极,却无计可施;仿佛猛兽断脊,爪牙虽利,却无处攻击。

    宇文燕决绝辞出,他便心知有异,起身说道:“文锦与燕子,绝无非礼之心,绝无越礼之行,文锦告辞。“

    宇文化成慨然说道:“文锦正人君子,义父深信,大丈夫当以功名事业为重,何患无妻?“

    文锦脸色苍白,双眸如冰,平静地说道:“谢宇文大人勉励。“  说完一躬身,转身离去,他主意已定!

    见他走远,冯氏忽然愤怒地质问:“你明知锦儿与燕子两情相悦,为何如此行事?“

    宇文化成脸色倏然暗下,叹道:“哪里是我主动相许,太子得知燕子美貌,主动提出,我如何敢驳?“

    冯氏斥道:“如何不敢驳?便是告到皇上那里,也没这个理!”

    宇文化成眼神幽暗,如古庙般死沉:“若放在以前,太子宽厚仁义,我如婉拒,他或许就一笑置之,这几年他性情大变,变得刚愎猜疑,一意孤行,松峰岭大获全胜之后,又深得皇上倚重,我刚现犹豫之色,他便脸色一沉,我如何敢再违拗。”

    冯氏如何肯信,问道:“他脸色一沉,你如何就不敢抗争?这可是燕子跟锦儿一世的幸福!”

    她忽然心中一惊,惊疑地看着宇文化成,颤声说道:“难道,难道你根本就不想抗争,如此是否正合你意?”

    宇文化成叹了一口气,垂头说道:“哎!如此也好,燕子作了太子侧妃,也是我宇文一家之依靠。”

    冯氏痴了,幽幽地看着他,这个如此熟悉,却总也看不透的枕边人。

    文锦追至回廊,宇文燕正在等他,已是泪眼婆娑:“锦郎,如何是好?“  她浑身颤抖,便欲扑向他怀里。

    文锦退后一步,躲开了。

    她惊恐地看着他,像被遗弃的孩子:“锦郎,你不要燕子吗?“

    文锦左右看了看,方拱手道:“月暗风寒,霜露满天,小姐善自珍重,多加厚衣。“

    宇文燕恐怖地看着他,随即凄凉地笑了:“你们都畏惧太子,渴望前程,燕子却别无所恋,就此别过,锦郎好自为之。“

    说完,她郑重福了一福,凄婉一笑,转身便走,错身之时,文锦清晰地嗫嚅了一句:“夜半三更时,角门带你逃。“

    她心如撞鹿,魂魄归体,这才是我的锦郎!顶天立地,永不相弃!

    是夜,月黑风紧,万籁寂静,秋风卷起之处,一地落叶飘零。宇文燕手提衣袋,身穿厚衣,悄悄行至角门,守门仆人被宇文豹邀至房中饮酒,顺儿代其值更,他熟练打开角门,放宇文燕出去。

    门外,文锦等候多时,接过宇文燕手中小袋,拉她顺着墙角,向郊外方向奔去。

    五里之外,已是城郊之地,可风手牵双马,已等候多时,途中所用物品,均已备齐。

    文锦牵马,对可风道:“你且速回,告知豹兄、顺儿,义父但有责难,尽可推于文锦。“

    可风道:“一路向西,便是胡夏,一望无际皆是大漠草原,我若无事,便来寻你们。“

    文锦不敢久留,扶宇文燕上马,与可风拱手一别,打马便走。

    二人满心欢悦,文锦笑道:“燕子冰雪聪明,听出我话外之意,知道多带厚衣。”

    宇文燕咯咯笑道:“我与锦郎,心有灵犀,我们且去哪里?”

    文锦便说:”先去爹娘坟前道别,然后一路向南,过江,下江南,去汉人之地玩玩。“

    宇文燕惊到:“不是去胡夏吗?“

    文锦笑道:“兵不厌诈。“

    宇文燕开心地笑道:“只要跟着锦郎,四海之内,皆是天堂。“

    黑沉沉的极峰岭下,天地一片沉寂,寒鸦落满枯枝。

    文锦与宇文燕并膝跪在父母坟前,文锦涕泪拜道:“爹娘在上,文锦不孝,至今未报你们大仇;文锦无奈,事情紧急,只得先带燕子出走,爹娘放心,文锦必手刃仇人,为母亲报仇。“

    宇文燕也叩头道:“宇文燕今日起誓,此生便是锦郎之妻。”

    言罢,回头对文锦说:“锦郎,今日于你父母面前,我们就结拜夫妻了吧。”

    文锦点头,与她共行三跪之礼。

    礼毕,文锦郑重说道:“异日我必还你一场风光婚礼。”

    宇文燕含笑道:“我等你。”

    树丛中,几双眼睛鬼火似的盯视着他们,宇文化成一挥手,几名黑衣人便飘了出去。

    文锦心知不能久留,短暂拜别之后,便起身拉宇文燕快走。

    脑后突然风起,他推开宇文燕,拔剑出手,不及细看,回身便斩,双剑相交,一名黑衣人被震退五步开外。

    文锦拧身便扑向另一名黑衣人,却是宇文化成空手立于面前,他剑悬半空,僵立不动,只能无奈收起。

    身侧宇文燕已被两名黑衣人围在中间。

    文锦垂剑于地,无奈放弃。

    宇文化成揶揄道:“几日不见,文锦剑术果然精进。”

    文锦木然道:“暗夜刺杀,血溅五步,黑衣人所长;临兵杀敌,阵前斩将,文锦所长。”

    宇文化成轻叹一口气:“今夜之事,我不追究,但绝无下次。”  言罢又道:“你天赋异禀,深通兵法,甚得三皇子器重,若为我良辅,朝中无人能及。”

    身旁,宇文燕已经跪下,嚎啕涕泣道:“阿爹,你至小疼我,就成全了我们吧!”

    宇文化成也老泪纵横:“燕子,爹若成全你们,宇文家祸灭三族!”

    宇文燕心知无望,反而神定,她款款起身,笑慰文锦:“锦郎,自今日始,我便是你妻子。”她美目泪转,却笑颜如倩,沉静温婉。

    文锦看着她,由衷笑道:“燕子,我何其有幸,能得你为妻。“

    宇文化成深叹一口气,摆了摆手,黑衣人就护着他们往回走。

    文锦突然大声呼喊:“燕子,你在,故我在,你在,故我爱;此生便入阿鼻地狱,千万活着,我必救你!”

    宇文燕悲酸交加,泪流满面,却温语笑道:“便到奈何桥边,我也等你!”

    第三日,一哨羽翎开至宇文府,关防府门,内宅,至此,宇文燕之行,便被拘于内宅之内,单等太子归来,行迎娶大婚,以太子侧妃之名,住进太子府。

    宇文府自此了无生气,冯氏开始吃斋念佛,每日无语,饭罢便去佛前打坐;宇文豹待父亲上朝后,便带着顺儿,去销香府会柳依依;慕华文锦不再读书练剑,可风偶尔请教,也只敷衍几句。

    每日无事,文锦便到内宅门口,无奈凝望,待羽翎侧目,方默默离去。

    没有燕子,再无嘤嘤燕语,婉转娇蹄。

    没有燕子,再无幽香,如兰如蜜!

    这日,宇文化成下值归来,见文锦从庭前走过,便叫住了他,不到十日,文锦已形销骨立,无精打采,毫无往日之神采飞扬。

    宇文化成也不禁悚然动容,却斥责道:“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功名事业为先,若不能抛却儿女情长,与飞禽爬兽何异。”

    文锦先是不屑,继而震惊,最后清醒过来:是啊!我若沉沦,燕子何依?

    佛主不渡人,众生自渡之。

    三皇子说得对:欲赐福苍生,必荡平修罗。

    他心中惭愧,幡然悔悟,脸上便有了血色,拱手道:“义父训诲得当,文锦当洗心革面。”

    宇文化成心中大悦:若无过庭之训,何来醍醐灌顶!便示意他进书房。

    待文锦坐下,宇文化成便道:“今日御前所议,便有你晋升将军之事。”

    文锦忙起身道:“此必三殿下厚爱,向皇上举荐,皇上必是驳了吧!”

    “那倒没有,太尉乞伏仕和卫尉拓巴升都委婉劝谏,拓巴升听闻此言,面如土色。我是你义父,朝野皆知,为避嫌疑,只能替你婉拒。”

    “义父谋略深厚,以退为进,该当如此,文锦资历尚浅,还可再待来日。”

    宇文化成忽然哈哈大笑:“皇上英明神武,求才若渴,暂未表明圣意,以我看之,当无问题,皇上之意,让你去京郊练兵。”

    他叹了一口气,又道:“皇上于当年诛杀你父亲,终究是有些悔意。“

    文锦脸色苍白,头昏目眩:“谢皇上高天厚地之恩,谢三殿下破格举荐。”

    宇文化成得意地说道:“义父没有看错你,文锦,你我一文一武,你有三殿下赏识,我有太子为靠,你如升前将军,便是单字将军,待升至双字将军,便可参与朝政,我二人联手,试看谁人能敌。”

    言罢,他又蹙眉道:“眼下尚有一事,你我谋划一下。”

    文锦无语,静待他讲。

    果然,宇文化成说道:“太子已深入宴国之境,粮道颇为艰难,乞伏仕今日谏议皇上,令太子速下宴国重镇原州,屯兵筹粮,以解粮道之压,皇上不语,似是默许。”

    文锦听闻“太子”二字,便觉周身不适,胸闷有呕吐之意,只是敷衍道:“原州乃交通要道,宴国必守之以重兵,急切之间,如何能下。”

    宇文化成便道:“正是,若操之过急,反有兵败之虞,你可有良谋。”

    文锦推脱道:“急切之间,哪有良谋,待我思考几日。”

    宇文化成颇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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