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桑陆家,朱红大门外,一伶俐女子的狠声洪亮传来。

    “滚吧你。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还想见我们家小姐。来人看好他,别让他再闯进来。”

    素娥对着跌倒在地上的男子,一阵尖酸讽刺,对着两旁的门卫颐指气使道。

    唐澜起淡淡拂去衣袖间的尘埃,面色平淡:“我找陆疏桐,没有别的事,只要一个解释。你只需要让她出来见一面即可,往后我绝不纠缠。”

    素娥轻蔑瞥了眼他,嘲讽道:“唐澜起,你还当自己是唐门的嫡公子啊?都被撵出家门了,还敢来找我们家小姐,可别来恶心人了,咱家小姐金枝玉叶,是你这种俗人想见就见的嘛?赶紧滚远点,别污了我们小姐的名声。”

    话音刚落,一道雷声轰鸣,适才万里阴云,现在即将迎来一场暴雨。素娥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只是雷声,稍稍镇定了些。

    再看眼唐澜起,嘴角竟然浮起一丝不屑讽笑:“你家小姐冰清玉洁,那当初又为何要与我书信往来,暗道深情?我曾经以为她不是那种媚俗之人,现在看来,也不过是空有花瓶之姿,装模作样罢了。”

    当初,唐澜起不止一次对陆疏桐表示爱慕之意,若是没有回应也就罢了,没有爱意,直言拒绝就好,昔日他好歹是唐府公子,什么好女子没见过?然而陆疏桐故作清高,却也若即若离地回信,把握好了力度,不说明心意,让他心生误会,真以为对方有情有意。

    殊不知是深陷情局,自以为主权在手,成日不肯死心。而今落魄,陆疏桐马上翻脸不认人,与沐家联姻,是何等喜事,这种不堪往事自然要一概抹清。

    “哟。唐公子你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啊,我家小姐才没有你说的这么不堪,你自己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落得现在这个下场来怪谁啊?别胡言乱语的,赶紧滚蛋。”

    素娥摸了摸头发,理了理指甲,神色鄙夷。

    “呵。真是怎样的主子,怎样的狗。我今天就是要见陆疏桐,就是要质问她,为什么玩弄别人的感情,不喜欢就明说,何必装腔作势,自视清高?”

    唐澜起脸色阴沉,忍着怒气。

    素娥狠狠皱眉,不耐烦地打发:

    “人贵有自知之明。你是不知道我家小姐已经与扶风沐家的三公子联姻了吗?那可是喜结良缘,天作之合,现在正忙着做一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哪有闲工夫招待你?说白了,你现在就是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能和九垓山的仙尊比吗?我家小姐深明大义,不忍心亲自来说你的不是,你还蹬鼻子上脸。”

    高低贵贱?昔日他做唐门风流倜傥的少爷时,何等肆意风光,怎会知道门第之分,尊卑有别这些字眼,如此痛伤人心?当初对人傲慢的态度,如今都成了巴掌,狠狠掴在自己脸上。

    唐澜起握紧双拳,紧闭着双唇,眼神阴翳,忍着这口恶气,没有反驳。

    素娥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像是说累了,睨了眼石阶下的唐澜起,垂着头,看不到表情,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扭了扭脖子,甩着腰进了陆家,末了,还提醒了一句。

    “看住了,别让他再闯出什么幺蛾子,小姐可没功夫搭理他。哎呀,算算时间,这沐家的聘礼该送来了吧。我得去看看,这仙家之首,自然不是些阿猫阿狗能比得上的哟。”

    最后一句故意朗声说给台阶下的人听,居心明显。

    大门轰然关上,刚才淅淅沥沥的小雨,逐渐下大,全都似拳头的力道,狠狠打在唐澜起的身上,一点一点压折他的自尊。

    都是凡人,经历朝夕惊变的事故,一下从风光荣耀,人人谄媚的高位跌落,变成无家可归的下贱之人。若说素娥的那番话里,没有一个字伤的了唐澜起的心,倒是不可能。

    被欺骗的愤怒,生活剧变之后的心里落差,被吃闭门羹的羞辱……连日来的心里压力,现在都快支撑不住了。

    他无奈转身,任雨水浇身,麻木行走在荒无人烟的大街上。

    突然,一道大病初愈的憔悴身影,执伞来到他的眼前,粉白的唇扯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温柔道:“走吧。她不值得。”

    林唯尔伸手理了理他的湿发,拿出手绢擦了擦他满脸的雨水。唐澜起有些怔然,垂了垂眸。

    “你怎么来了?你应该去找阿栀,我上次救你,也只是出于情谊,但现在我已经不是唐府的嫡子了……”

    “可救命之恩对人不对身份。”林唯尔在唐府养伤期间,知道了诸多他们家秘闻,但也痛惜遭逢巨变的他如此颓然。

    唐澜起苦笑一声:“你真是傻啊。”

    “那回家吧。”

    林唯尔将伞举得高高的,没过二人的头顶,轻松笑道。

    ……

    雨声渐停,心意渐明。

    x

    扶风山上,囍字连篇,灯火喜庆。

    一场喜事的影子从沐家的各个角落冒出头来,红纱红布,飘了一路。沐耘皱眉走过那些挂着艳红灯笼的庭院,入目的无数抹红,于他心中,仿佛无声的凄凉。

    月色浅淡,穿不透厚重云层。

    沐茵手里拿着折好的喜服,笑着敲了敲云房的门:“耘弟,我可以进来吗?”

    淡淡嗯了一声。

    沐茵进门,发现他还在翻阅古籍,劳形伤神,不由微怒:“明日就是你大婚之日,怎么还在看这些啊。别看了。”

    说着夺走了那些纸张,本欲放到一边,却发现白纸下方一段小字:

    “无奈此举,谨愿汝得生,然吾必同死……”

    看完这些话,沐茵顿时勃然大怒,将纸撕得稀烂,怒道:“荒唐!”

    “耘弟。你怎么了?到底为什么如此迷失心智?你是九垓山的仙尊,可以为了一个叛贼,生出这般念想来?”

    “二姐,你多虑了。该做的事,我会一一做完。”

    “然后呢?”

    “……”

    沐茵痛心道:“是不是他不回来,你就要离开我们?”

    “……你这样,怎么对得起阿娘的在天之灵啊?”

    一个尘封在心底的沉重话题,被骤然提起。沐耘双眸一沉,顿然凄伤。

    只因年少不守规矩,一心贪玩,错过与母亲的最后一面,从此含愧于心多年。又忆起生母在世时,总盼自己成龙成凤,每每为他担心,甚至忧郁成疾,让他不敢轻易懈怠,勤勤恳恳,好在天赋不凡,早早成名,却还是失去了至亲。

    如今捻指细算,往昔已过好多年。但沐耘的心伤,却再也无法愈合,哪怕登上了仙尊之位,哪怕已经成就了母亲的心愿,自责,愧疚,却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二姐,我为何如此不孝啊?”

    半晌,回忆许久的沐耘,轻轻询问一句教沐茵心颤的话,让两人都陷入一种怪诞的沉默当中。

    沐茵望着他悲恸的神情,蓦然间,万般懊悔自己的失言,对他的打击。她明明知道真相并非如此,沐夫人的心愿从来不是逼迫他做这些让心为难的事,可自己却仗着家人的身份,对沐耘一逼再逼。

    “不是的,耘弟。其实,其实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沐茵眼神躲躲闪闪,犹豫不决,却始终无法向他道出事实,只得空洞宽慰。

    沐耘抬眸,眉心蹙然:“二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沐茵不敢看他,心虚不已,转而泄气问道:“你是不是真的不想娶陆家女儿?”

    沐耘无奈苦笑,若非情势所迫,他怎么会做这种害人害己的事,他无力摇头。

    “好,那好。二姐马上去帮你劝说父亲,让他们退婚。”

    沐茵果断转身,心意坚决,哪怕是为了巩固家族势力,也不能如此牺牲沐耘的一生。

    待人走回,沐耘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沐茵刚刚说了什么,想到她脾性冲动,或许会为了自己顶撞长辈。想罢,他匆匆整饬好案台,出门去寻沐茵。

    ……

    绕过长亭,就是云房的微弱光亮。

    沐耘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抬脚离开归思堂门外的。他也忘记了刚才听到沐茵的话时,是怎样的内心复杂。好多事情百转千回之后,原来只有他一个人被蒙骗在鼓里。

    “……父亲你明知阿娘病重,却要瞒着耘弟,不让他归家,错过诀别一面……你甚至捏造谎言,对他说阿娘的愿望是他能做仙尊。还把他送到九垓山多年,长大之后,对我们如此疏离……如今阿娘都不在了,你不要再逼他了好不好?”

    “……够了,不必再劝!沐耘这一生的荣耀,都是我费尽心力扶持的,现在上疆大势已去,倘若再不拉拢势力,家族门望将更加衰败……他合该承担起这些……”

    ……

    残忍的话,回荡在耳畔。沐耘默默走在皎月湖的长廊上,转身,恍惚又见一池月荷泛开,流萤飘飞万千。

    凉亭中,那个人又在对他嬉皮笑脸:“耘兄,你家的鱼都被我吓跑了……”

    沐耘正欲往前,恍惚一瞬,幻觉都消失了,只有漆黑的湖水,平静无澜。

    ……

    沐耘在云房枯坐一夜,彻夜未眠,门外迎亲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

    沐皙推门而入,正欲祝贺,却见他仍在失神,毫无半点准备。

    “……净杳,吉时快到了,你怎么还未换衣服啊?”

    沐耘稍稍沉心,一言不答,轻轻拾起桌上的喜服入门。

    沐皙想起昨晚的一幕,暗幸沐耘并不知道真相,只得多加安慰:“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旧伤又复发了?”

    勉强摇了摇头,沐耘拂开他的手:“我没事。我这就去换。”

    手被推开垂下的那一刻,沐皙怔愣一瞬,察觉他对自己的疏离,仿佛一夕之间已经将情分寡淡到连关心都要排斥了。

    “……我在山门外等你。”

    他不敢质问沐耘是不是在责怪他,也无法多问任何心里话。这不吉利,也不尊重,沐皙默默退出房门,长叹了口气。

    沐耘换好喜服,正欲开门,一道暗器从窗户里飞进来,被他轻巧接住,看到末尾拴着一道信纸。

    沐耘发现署名之人是祁终之后,顿时神思清明,仔细读了两遍信上的内容,欣喜若狂。他约自己一人独往九垓山对面的断缘峰一晤,说有要事相谈。

    几乎没有怀疑过这封信的真实性,沐耘匆匆出门,在一干人的不解的注视下,遥遥远去。

    “三公子,你这是去哪儿啊?”

    “三公子,迎亲的队伍马上就要走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

    来往的丫鬟婆子,奇怪不已,纷纷想要叫住他,奈何没有得到回应。

    ……

    断缘峰山腰处。

    方妍绡冷冷打量四周,颇觉怪异,冷声质问烟萝:“你说凤寐会在此处埋伏天阵,威胁神尊闭关的安危,为何不见他人影?”

    烟萝故作镇定,目光轻轻扫过她身侧一言不发的祁终,随即圆滑笑道:“方月使,我也是在打探消息的过程中,无意得知的……此事是否真实,我也无从得知啊。”

    “那你还叫我们来?”被莫名戏耍,方妍绡顿时气怒。

    如果不是她多嘴多舌地猜想,自己和弟弟原本还安生待在括苍山,清闲静养,谁知李元邪生性多疑,非要听信这似是而非的鬼话,加之洛青尘的提醒,便真的下令派自己以及李元义等人,来此山峰查探动向。

    她或许应该直接去询问凤寐……毕竟祁终前些时日的伤药都多亏了他的赠送。

    烟萝未报与方妍绡的私仇,早就算计许久,在得知她为祁终立下生死状后,就开始找寻把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契机可以扳倒她,当然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扯谎了。

    她诡辩道:“几位当家,方月使,你们暂且息怒。凤寐诡计多端,我们必然要小心提防……就算此行是他的虚张声势,我们证实了真相,也不算白来一趟呀。何况,此地距九垓山并不遥远,说不定还有其他收获呢……”

    祁终不耐烦蹙眉,打量一眼花枝招展的烟萝,颇是厌烦,默不作声,转身上山,想早些确认,然后离开这里。

    方妍绡见他心情不悦,也懒得和烟萝计较,急忙追上去,陪在祁终身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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