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垓山决明殿中。

    沐耘缓缓放下手中遗书,内心悲痛,沉思不语。

    遗书是留真亲笔,是用诏令的方式所写,严格说来,不算遗书。只是人亡书在,后来的人只能这样对待。

    沐皙见他一片愁色,询问道:“净杳,仙尊信上交代了什么?”

    “浣世神元已经被括苍山李氏魔头占据了三分之二,当下剩余三分之一的神识,下落不明,需要尽快找寻,不然天下大乱……另外,凤寐是天境之人,是协助此事的不二人选……”

    沐耘将信中主要内容,一一说明。

    沐皙沉吟片刻,又道:“医圣大人临走之前,和我说过你的状况了,眼下你必须尽快统整上疆,掌握权力,才可集结正道势力,除魔平乱……”

    “吉日我已替你选好,登基大典……”

    沐耘凝眉,打断道:“一切从简吧。仙人丧事未尽,不宜喧哗。”

    “可是……”沐皙迟疑片刻,妥协道,“那我便以诏令的方式传递给各门各派,以作告知。”

    “嗯。咳咳……”

    见他强撑伤体,处理政事,沐皙心疼上前,温水相递:“小耘,你伤得太重,需要好好休息啊,医圣说了,你现在……哎,是兄长没有好好保护你,让你受到如此迫害。”

    “堂兄。合该是我对你说一声迟来的道歉啊!不告而别,让你担忧这么久,是我之错……”

    沐皙摇头拒绝他如此自责,更加宽慰:“好啦好啦。我不该提起此事,明知你这般喜欢揽错,根本劝不听。”

    沐耘稍缓神色,轻轻一笑,让凝重氛围暂得淡化。

    沐皙又道:“括苍山一役,两败俱伤。此刻我们千万要沉住报仇的心意,趁此间隙,尽快振作兵力,做好万全之策。”

    沐耘赞同点头:“理应如此。只是……我仍然不解,一直以来,为何都不曾发现括苍山有如此大的隐患?现在突兀出现的浩劫,真是叫人讶异……”

    “你怀疑有人一直隐瞒此事,才让邪祟暗中滋长势力,到如今棘手的地步?”沐皙同样领会到某些疑点,“难道是……”

    出于对已逝之人的尊重,沐耘点到为止,摇头道:“是什么原因导致已经不重要了,接下来的一切,是我们所要面临和肩负的,但愿这片丹心能早日换来桐疆的安宁。”

    “嗯。”沐皙点头,又道,“这段时间,魔头被重创,一时也不会有太大动作,决明殿不适合养伤,不如你先随我回趟扶风,家中环境或许更适合调养。”

    沐耘犹豫片刻,心想凤寐这段时间也有事离开,如果自己留在此处,也没什么多大益处,反而连累兄长陪他一起在此处受苦,随即赞同:“也好。”

    沐皙欣喜一笑:“那咱们现在就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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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汀山下,小镇集市散去,闹声渐止。

    酒楼里,已是人影稀疏,跑堂小二累了一天,终于可以歇歇脚了。只是他抬头一望,见二楼那位酒,喝得烂醉,还不休不止地不愿离去,只好唉声叹气道:“这年头,什么奇葩人都有,喝个酒,恨不得喝死自个儿似的……”

    倒酒的手,颤抖不止,杯中一滴不染,杯外满桌都是。祁终迷蒙着双眼,举起空杯,仰头痛喝,妄想以此麻痹心中苦痛。

    可人越醉,回忆越明显,心伤越痛。

    耳畔恍惚又回荡着祁余行残忍的话语:“……你罔顾师门规矩,出山惹祸,罪无可恕……叛逆成性,无从改教,即日起,将你逐出师门,从此,你祁终与长汀林家,与我道非子,再无任何牵连。前路所行之处,你不得再报我们一声名号,听清楚了吗?”

    “快走!这里已经不是留你之所!”林塘斥道。

    ……

    他被残忍轰下山门,一身新旧伤痕,孤苦无依,茫茫走向无边天涯,陌路原来如此坦荡,荡得他心头空空。

    苦酒入喉,祁终悲痛无以复加,念及这十多年的师徒之情,不甘落泪:“师父……师父……你当真不再认我了吗?”

    留真在世前,同他说祁余行在得知神迹之后,就恨不得摆脱他这个祸害,因为那三分之一的神识认他做宿主,这是他无可避免的灾难。但祁终不肯相信,他认为师父会一直保护他,一直关爱他……可笑的是,变化就在这一夕之间。

    祁终自嘲一笑,他早该想到,自己去魔窟救人,被困数日,长汀都不闻不问,如此态度,早已表明丢弃的决心,但他还不死心地跑回后山,妄想当作这一切都没发生过,醒来后,只当是师叔罚了他一场……

    但,他没想过祁余行会真的驱逐他,为了这件事,或者这本就是借口,从一开始的隐瞒,到后来的沉默无声。

    纵然路是自己选的,没有什么可后悔的,但心很痛啊,短短一月,他失去了好多知心的朋友,如今连恩师也失去了,师门也失去了。他还能去哪里?

    醉生梦死,埋首酒中,或许就是终结了。

    这样想着,祁终趴在酒桌上,失声痛哭。一旁撵人的小二被他这举止,吓了一跳,一时也不敢再劝。

    林唯尔匆匆上楼,就见这样凄惨一幕,蓦然心疼,疾步上前,关切喊道:“祁师哥!你别伤心了。”

    听闻小师妹熟悉的呼喊,祁终哽咽的声音嘎然而止,他酒醒大半,内心抽疼,一时不愿再相认,就着埋首的姿势起身,用手臂遮脸,迅疾跑下楼去。

    林唯尔见状,急急去追他:“师哥,祁师哥,你别走……”

    小二见有人逃单,赶紧去门口堵住,被祁终不耐烦推开,出了酒楼,他迅疾找了一条小巷躲藏起来,偷偷望向酒楼门口,看见林唯尔满脸焦急地追出来,四面呼喊,自己却不敢出去回应,他已经不是长汀弟子了,他也忘不了林塘对他的斥逐……

    小二挠挠头,见人跑没影了,便拦住唯尔:“诶,那谁你认识啊?那你帮他把酒钱结一下吧。”

    “哦。”林唯尔焦急掏出钱袋,全都递给他,认真道,“这些钱都给你,如果他下次再来你们这里喝酒,一定要挽留住他!”

    “哎哟,这么多钱!好好,姑娘你放心,这小子再来,我们一定帮你留住他。”小二殷勤笑道。

    林唯尔无暇理他,继续奔到大街上,寻找祁终的身影。

    悔恨的泪水滑落脸颊,祁终无力靠在晦暗的石墙边,疲惫扶额。

    胡思乱想之际,他猛然想起那日离开九垓山时,沐耘伤势如何,他还不曾清楚,必须赶去看一眼,确认之后方能放下心中大石。

    ……

    夜色深浓,扶风山静。

    连着几日翻阅古籍,找寻魔祸伊始,沐耘从藏书楼出来,回云房的路上仍是思绪受阻,不得线索。

    正欲走进庭院,他微闻一丝酒香,不禁意驻足,恍惚一瞥,又瞅见旁边蔷薇花下一阙衣角,藏得极为隐秘。心中怪异,不由捧书怀中,悄悄走近那个人。

    站在墙垣下,沐耘抬手拨开那片粉红的花枝,趁着月色,猛然看清藏身花丛中,漫着一身酒意,却随花香而眠的一张熟悉睡颜,登时手心微颤,不由缓缓落在那人白皙的脸颊上,怜爱喃喃:“小终……”

    次日清晨。祁终自云房的温床上醒来,宿醉叫他头疼不已,拍了拍脑袋,他回忆昨日光景,离开师门上酒馆买醉,偶遇小师妹不敢相认,转而去九垓山找沐耘,发现大殿空无一人,又折返扶风,由于无名无份,不敢再以师门身份请见,他只好从后山结界薄弱处,偷偷溜进来,看一眼就走,哪知躲在蔷薇花下,因酒醉而睡着了。

    “……耘兄?”晃神间,他模糊望见门口一道身影犹豫止步,下意识轻喊。

    沐耘得知他醒来,赶忙进屋,将伤药搁在桌边,疾步上前:“我在。”

    “你,你好了!你终于好了!”

    看见他完好无损站在自己眼前,祁终忘却痛楚,喜极而泣,激动扑入对方怀中,感受这片刻真实的温热。

    “唔……我好怕你死,在括苍山那晚,我好怕你死啊!你骗我……”

    抽泣的泪水,如此脆弱无助,悄然滑进沐耘的衣领之下。他怔愣一刻,随即反应过来,把握机会,用力拥住眼前之人,轻声安抚:“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连日的委屈与心酸,化作此刻无尽的依恋,祁终想要止住哽咽,可泪水却不断上涌,放纵而落。

    他压抑哭腔:“我,我已经无依无靠了,你可不可以收留我几天啊?”

    如此令人心疼的恳求,沐耘轻轻擦去他眼下的泪痕,心头一紧:“我可以收留你一辈子……”

    祁终愕然抬眸,竟妄想把这句话当成一生一世的承诺。

    沐耘又道:“但你要先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因为我,让你遭受了什么连累?”

    原来只是一种假设。

    祁终心头空落一瞬,转而心思冷静,侧开脸,语气闷闷的:“从今往后,我与长汀师门划清一切界限。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不配。”

    “怎会这样?”沐耘扣紧他的双肩,充满担忧的口吻,“好,好,我不问,我不问,你好好休息,这里就是你暂时的家了。”

    本欲详问下去,可当他望见祁终无声落泪,双眼朦胧,一声不吭倔强下去的神态时,沐耘骤然心软了,哄人的语气轻了又轻。

    “谢,谢谢。”祁终抬手揩去眼泪,不复往日那般开朗。

    沐耘心想他此刻可能更需要冷静,遂缓缓起身,温声道:“你先别想那么多,一切交给我来处理。”

    望见对方转身离去的背影,祁终不舍伸手,冲动地想要拽回他,可内心纠结一番,他徒然垂手,满心无力:自己已经在给他添麻烦了,如今上疆乱事不断,又何苦去加重他的负担。

    胡思乱想一番,祁终蒙头被中,隔绝世事一般,闭目休养,可他的心却一直静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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