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君子听我言……”

    张延龄心情很不错。

    乘坐马车往工部去之时,还在唱着,唱的是《苏三起解》。

    最近他发现什么舞台剧,好像并不是什么主流,即便能引起京师戏迷的一时兴趣,但始终这表演形式还是太超前,非要有一种更扎实稳妥群众基础更大的戏剧出来挑大梁不可,所以他也在潜心研究把京剧搬上舞台。

    他所熟悉的京剧并不多,无非是《苏三起解》、《霸王别姬》这些。

    他这边刚唱了一嗓子,在赶车的南来色把脑袋探进来,腆着一张大脸望着张延龄。

    “干嘛?”

    “爷,您不是说让小人听您言吗?您言吧!”

    “靠!你小子挺会给自己找事,你算哪门子的君子?老实赶车!”

    张延龄挺生气的。

    这小子一边赶车还一边交头接耳,这是想让老子在大明朝发生“车祸”不成?

    南来色这才知道张延龄不是要吩咐他办事,耷拉着脑袋重新回去赶车,心里还在琢磨自家老爷为何刚才看上去心情还不错,一转眼又阴晴不定。

    ……

    ……

    棋盘街。

    工部门前。

    崔元已早一步在等候,张延龄的马车停下来之后,崔元迎上前来。

    “崔兄,又要麻烦你一起做事。”

    张延龄还不忘要提携崔元一把,即便自己跟崔元家里那位有芥蒂,但并不影响他跟崔元之间的交情,毕竟崔元在家里什么待遇他最清楚。

    崔元行礼道:“能与建昌伯一同做事,乃在下荣幸。”

    “走,进去说话。”

    张延龄招呼着,再摆摆手让南来色和后面跟着的一众小弟往四周列开,别被人以为他是来工部找人打架的。

    现在的张延龄走到哪都要讲求一个排场,不为别的,就因为仇家太多,防止被人滋事。

    京师中除了那些商贾和勋贵,读书人也跟他有仇,当官的看他不顺眼,百姓也极容易被读书人挑唆,总之他就是恶人的代表,别人打了他或许还能成为英雄人物,自己可不会给别人创造扬名立万的机会。

    “萧公公呢?不是说一起吗?”

    “萧公公进去看过,有别的事忙,就留下杨公公在里面等着。”

    “杨公公?”

    张延龄到了工部衙署之内,才知是老熟人杨鹏。

    杨鹏在之前奉命连夜抄家之后,不但维持了御马监的差事,连东厂的差事也恢复。

    皇帝对东厂的偏袒从来就没变过。

    张延龄从皇帝对自家兄弟的偏袒便早就明白到这一点,当初不过吓唬杨鹏,真要杀杨鹏平息众怒,皇帝肯定也不答应。

    等于说杨鹏之前纵容侄子出去招惹是非的过错已被一笔带过,加上他现在暂时在暗地里帮张延龄做事,张延龄暂且也不会去动他,只是他侄子还在张延龄手上。

    “建昌伯,为何来得这么迟?”

    杨鹏仍旧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好像跟张延龄有仇,谁都知道他之前因满仓儿案跟张延龄的过节。

    但他这种姿态明显也是装出来的。

    底气不足。

    别说张延龄还拿着他侄子,就说张延龄现在得到皇帝的宠信,以及张延龄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他就不敢再得罪。

    当太监的,最懂得见风使舵,之前他是仗着有李广撑腰而肆无忌惮,现在他暗地里放火坑李广,也知李广现在的圣宠大打折扣,还不赶紧往新贵这边靠拢?

    “哈哈,杨公公?”

    “多日不见,身上的伤好些了吧?”

    张延龄的话听起来还是那么损。

    现在外人也都知道,杨鹏被张延龄拿下之后,被打了鞭子,听说养了好长时间才逐渐好转。

    光是如此,别人也不会认为他俩是一伙的。

    工部的人走出来迎接,为首的正是工部左侍郎徐贯。

    见礼之后,张延龄问道:“怎不见刘尚书?”

    徐贯和旁边一众的工部属官面色都有些尴尬。

    你俩在朝堂上闹到势成水火,现在明知你是来工部找麻烦的,刘尚书能跑来见你?你当人家不知道你会耍浑?

    “刘尚书还有旁的公务。”徐贯道。

    张延龄笑道:“不是他不敢出来见我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奉皇命办差罢了,公是公私是私,我还能把他吃了还是怎的?刘尚书未免太小气。”

    徐贯叹口气。

    他突然想到了李东阳的话,心想:“不过是小人得志,风光不了几天。”

    张延龄越是嚣张跋扈,对于他们这些反张延龄的人来说,反而心里越是踏实。

    到了工部的一处仓房内,但见里面正有几十人在整理宗卷。

    大箱小箱的账本,原稿和誊稿都有,这架势一看就没有一点秩序。

    “徐侍郎,这算怎么说的?不是说在核算过去几年河工的用度账目?乱成这样?”

    张延龄指了指,问一边的徐贯。

    徐贯道:“过去几年的河工,不但在山东、河南等处,以及北方各地其实都有涉及,各地呈报上来的账册明目类别有所不同,记录方式也有差异,归总难度很大,数量巨大,光是誊录便花了一些时间。”

    张延龄不解道:“以我所知,账目整理从年初就开始,到现在还只是处在誊录阶段?你们工部办事效率倒是够可以。”

    徐贯对张延龄的“毒舌”见识多了,见怪不怪。

    “本来工部人手不够,陛下增派了人手,这不也让建昌伯前来协助。”徐贯道。

    张延龄一脸讽刺之色道:“徐侍郎说错了,我可不是来协助的,我是来监督的,我这里也没有帮忙核算的人手,你就说还需要几天能核算清楚!”

    徐贯想了想,道:“按照现在的进度,应该再需要一个月便可以!”

    张延龄听了不由皱眉。

    工部的水挺深呐。

    算个账都需要一个月,这还是在我介入之后。

    要是我不介入,是不是你们打算就把河工的账目变成糊涂账?

    “建昌伯应该理解,过去几年河工牵扯到的工程量太大,调拨的银钱从南北直隶到地方布政使司,再到地方自行筹措,其中牵扯广泛,并不是朝夕可以把账目理顺的……”徐贯还好心做了一下解释。

    不是我们不干活,实在是核算工程量太大。

    再说工程都已经完成,朝廷调拨的款项该有剩余也都拿回来,为什么要细账、小账呢?报个大致的数不行吗?

    张延龄道:“以徐侍郎之意,是不是地方河工若是有人贪个几万几千贯钱的,也都可以不计较了?”

    徐贯闻言色变。

    “建昌伯,提醒您还是要慎言,没有证据的事不能乱说。”

    徐贯自己就是朝廷派去监督河工的,若是下面出现比较大的贪污腐败行为,他逃脱不了干系。

    历史上徐贯也正是因为自己在河工上的突出表现,后来被拔擢为工部尚书。

    “行,既然你们核算不清楚,那就由我来接手,我来替你们算。”张延龄主动把这活承揽下来。

    徐贯惊讶道:“建昌伯,你来算?”

    “怎么?不行吗?不过本爵这边没什么人手,需要你们调集几个人手来,就眼前这些吧。”

    张延龄指了指库房内正在搬账册的这些人,一个个看上去都很年轻,就算上点年岁的,脸上也好像写着对政治的一窍不通。

    若真在工部中有个地位,哪怕是个主事,何至于被人呼来喝去跑来搬账册?

    一看都是政治新手。

    徐贯道:“他们都乃观政进士,并不懂得核算工部账目。”

    张延龄笑道:“观政进士好啊,不懂你们工部的是是非非,只要会算账就行。诸位先停停手上的活,本爵乃是建昌伯,奉命前来核算工部账目,你们加减乘除什么的会不会?会的举手。”

    眼看这群人大眼瞪小眼的,张延龄再问道,“谁会用算盘?”

    在场的人都是会的。

    纷纷举手。

    大明朝的科举,虽然主修四书五经,但在县、府、院三试考生员时,算数也是基本的考核项目,只是没人当回事,最后基本也不算在总分的那种。

    即便如此,作为大明朝的读书人,要让他们扒拉一下算盘做一点简单的算术,也不是很难。

    “都是本科的进士是吧?恰好我还认识几个,朱希周你们认识吧?在翰林院那个,跟他一起吃过酒,交情还不错,对了还有个叫王九思的……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不过被我压下去,你们这几天帮我好好办事,回头我跟陛下表你们的功劳!”

    张延龄不等徐贯同意,已经过去跟这些观政进士唠上。

    徐贯走过来道:“建昌伯,您这样怕是不合规矩。”

    张延龄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陛下让我监督核算账目,我当然要赶紧办事,你不是想让我把这么个简单的事拖上十天半个月的吧?不对,是个把月的吧?”

    “劳烦诸位动起来,把所有的账册装箱,都给我运到马车上去,马车就在外面。”

    “另外最近你们也要做好加班加点干活的准备,若是有人懈怠,我可不付你们工钱!”

    在张延龄的吩咐下,一共六名观政进士都在搬运账册和箱子,俨然是干体力活的,但对他们来说,这其实是好事。

    谁不知道观政进士三年待选,到时还不定被指派什么闹心的差事,或许就被打发出京官的行列跑去地方当知县。

    现在能跟张延龄这个大红人办事,办好了直接就有获得委派的机会,不比在朝中衙门里混日子强?

    “这……唉!”

    徐贯也真是没辙。

    他心里又在想:“外戚果然是不守规矩的典型,这种人怎能出来办事?看来李公所言非虚,只有我等把事做好了,陛下才不会信任这等胡作非为的奸佞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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