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之上的雷霆如同千军万马在对撞隆隆作响,震耳欲聋。

    远远看去,药池峰如同化作雷海,不断有手臂粗细的银色闪电坠落,砸在那棵千年古桃树之上。

    焦黑的古桃树在雷海之中风雨飘摇,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撕裂。

    牧九野与一众青城长老站在青云峰,遥看药池峰,每个人都面带苦涩,今日他们那个和善的小师叔就要走。

    青桃峰峰主木兆花泫然欲泣,想起自己小的时候,师叔在青桃峰桃花林里埋了坛酒,他还说要酒等到有了徒弟,带着徒弟桃花开满山的时候才喝。

    可师叔注定是等不到桃花开满山的时候了?

    “师兄,要不我们再去送师叔最后一程吧。”

    牧九野摇摇头,看向自己的两位师弟木兆花以及谷溪碧道:

    “两位师弟,师叔一生都好面子,他之所以提前和我们做好诀别,就是不想我们去看他的落魄,他只想在我们心中留下那个最美好的小师叔形象。”

    木兆花张了张嘴,不知作何言语,只觉得的心中无比的压抑,然后这个五十多岁已为人师的汉子抱头嚎啕大哭。

    徐宁安身上的银针几乎全部脱落,皮肤也已经恢复平日的白嫩,呼吸已经匀畅。

    反观天玄玄子,整个身体已经乌黑,气机也开始紊乱。

    徐宁安体内的毒素几乎已经全部被清洗,胸口窍穴之内一柄银色小剑在沉浮,时不时闪烁着电光。

    现在徐宁安的周身筋脉窍穴内有剑气若游龙,流转周身,隐隐间已经有剑气外泄之势。

    所谓不破不立,破而后立,在天玄子以雷霆携带古桃不死不灭生机催生起来的剑胎,比以前的剑胎更强。

    最后天玄子一掌拍在徐宁安的胸口,沉积在胸口的毒血从其口中喷出。

    只可惜他已经被丁宣接好的胸骨,再次错位,需要重新再来一次。

    天上的阴云散去,露出了清晨的朝阳,带着新一天的生机,朝气蓬勃。

    “终归是有惊无险,接下来就有劳御医了。”

    脸如黑炭的天玄子将依旧处于昏迷中的徐宁安交给一直在护法的夜孚,对丁宣说道。

    作为御医的丁宣自然看出天玄子只是在强撑着一口气了,只要这股气劲一过,便是油尽灯枯,回天乏术。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道长,你?”

    天玄子摇摇头道:

    “早就是强撑一口气了,无妨,去吧。”

    丁宣两人带着徐宁安下了药池峰顶峰,只余下天玄子一人,他走到那棵千年古桃树之下,看着缓缓升起的朝阳,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夜尽天明,得见朝阳,我心甚慰。”

    他蹲到那棵雷击木桃木下,翻开一块石头,扒开泥土,桃木之下竟然种着一柄桃木剑。

    天玄子缓缓取出,抚摸着这柄三尺桃木剑,忆及往事。

    师傅去世那年,整个青城山都被雷霆笼罩,比之昨晚不知恐怖几何?

    这颗千年的雷击桃木也被削去了大节,他取出了坚如精铁桃木芯,又将之埋葬于这颗桃树下。

    师傅走后,青城山风雨飘摇,几经磨难,差点被灭门,幸好游走江湖时结交忘年忘年之交徐渊及时带兵救援,青城才免于燕国的铁蹄之下。

    他知道徐渊使得一手好剑术,于是又取出这桃木芯欲做一柄剑赠与他,可惜徐渊战死蜀国帝都城头,他又将此剑藏于桃树下。

    今日,他又将其取了出来,握在手中,经过这么多年的雷霆洗礼,此剑更加神韵了。

    “此剑当年欲送于你爹,可惜.....。”

    “不过今日赠与你手也算物归原主,也是顶好顶好的。”

    “此剑原本是想取名故识,可惜故人已旧。”

    天玄子扶长剑而望朝阳,心中对于徐渊的愧疚终归是有所解。

    不求同年同月生,不求同年同月死,但求于君皆无愧。

    正如当年结拜的誓言一般,两人都在求一个问心无愧。

    当年徐渊孤军入燕救青城,今日天玄子一命换一命,皆求一个问心无愧。

    他低头看剑,用尽最后的气力在剑上刻下两个字:朝辞。

    “你就叫朝辞吧,应景也称心。”

    朝朝与君辞,日暮故人旧。

    老人持剑起身,最后抚摸了一下剑,如同抚摸剑的主人。

    他将剑插与千年古桃树之下,走向崖边,大袖随风飘摇,仙风道骨,似比天人还洒脱。

    “我炼丹一生,从未为自己炼一丹,祖训难违。”

    “我百银买假药,买一个无憾,求一个盼头,就当一夜春庭楼。”

    “我入青城风雨飘摇,我出青城蒸蒸日上,无牵无挂无遗憾。”

    他立于崖畔一步踏出,似仙人腾云驾雾去。

    三日前他助青城祥瑞生,天下皆知。

    三日后他一步出云崖去,无人可知。

    青城百年前的风云风雨飘摇终归随着他而落幕,此后百年的青城山终归是蒸蒸日上。

    百年前的青城三杰终归是落幕了,大师兄天青子一生困于青城之基,未得长生。二师兄天一子困于情,叛出青城,至死也依旧困于情。三师弟天玄子困于几,一生都在求一个问心无愧。

    牧九野来到药池峰下,踏出一脚,准备登梯,可脚最终还是悬停在了半空中,始终未踏出那一步。

    师叔不让自己几人送,意思就是走远了,就不要回头看,只管提灯走路,青城的黑暗既然已经葬送在了他们那一代,新的一代大可以阔步前行,不用回头。

    木兆花偷偷提酒赶来时,发现师兄已经坐在药池峰下的阶梯上,他不是说谁都不许来的吗?

    大师兄何尝不苦呢,从小就喊着要随师叔闯荡江湖,不能像师傅一样,天天窝于青城山方寸之地,始终不能踏出半步。

    可如今那个嚷着要陪师叔闯荡江湖,不学师傅的大师兄却坐上了师傅的位置,未能出江湖,困于青城。

    所以对于师兄来说,他的江湖就是师叔,师叔所见所闻,便是他所见所闻。

    师叔走了大师兄的江湖也走了,再也不能跟随在师叔身后听江湖事了。

    从此他人前人后都只是人人敬畏的青城掌教了,再也不能做那个不懂就问的小师侄了。

    已是入秋,那棵百年都未生叶开花的千年雷击桃木,一夜花满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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