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滚地逃跑的人双手反绑,于狭巷里东撞一下西碰一下,奔得十分狼狈,正跌跌撞撞间,一只大手抓上他手臂扯入一个暗黑角落里,熟悉声音传入耳中,“涛哥是我,跟我来。”

    两人左转右拐,最后藏身一废弃小院。

    “傻苍,你来得真及时,怎么知道我在那里?”惊魂甫定的邓涛问道。

    周苍解开他手上绑绳,检查一下伤势,好像并无大碍,“司马大夫的眼线看到周通抓了人,我便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是你。那几个黑衣人是谁?”

    “不清楚,我感觉他们非常不友善,动作粗暴,与其说来救我,不如说是劫持,因此不顾一切跳马逃生。”

    “你做得对,他们极有可能是范摇光的人,落在他手中九死一生,幸好你也不笨还知道逃跑。”周苍推测道,京城中夜闯都督府劫/救邓涛,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怪不得,怪不得。”邓涛喃喃细语。

    “怪不得什么?”

    “今晚出奇的安静,周通和他二叔都没过来问话,想来应该是被范摇光支开好让他的人进出周府。

    “啊哈,你说得对极了,”周苍顿时愰然,“范摇光今晚请他们吃饭去了,嘿嘿,这家伙,未免太着痕迹。”

    “让他狗娘养的偷鸡不成蚀把米,好事好事,一举两得。”既得逃离周府,又让范摇光吃了闷亏,邓涛很是兴奋,差点儿就手舞足蹈起来。

    “嘘,小声点。”周苍制止邓涛的得意,“周通他为什么要抓你?”

    “那王八蛋抓我,还不是逼问你的去向下落。”

    周苍心下了然,自己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却始终不回家,弟弟寻哥心切便把邓涛抓回去询问,可以理解。

    “他也没有怎样虐待殴打你,不必太放于心上。”

    “他没虐待我……?”

    这时大街上传来阵阵吆喝呼斥,唿哨声四起,大队人伍在调动搜查,黑衣武士也在四处追寻,脚步声愈发逼近,此地已不宜久留。

    “情况不妙咱们快走。”周苍打断他说话,两人商量一下,决定到最近的沈括家里躲躲风头,两人一路小心来到沈括府上,此时的沈括尚未入睡,正于书房挥毫,忽见邓涛携周苍夜访,十分高兴,忙引到厅上奉上茶点招待。

    “邓涛你这是怎么了?”待看清邓涛浑身伤口血迹,沈括瞪大眼惊呼。

    邓涛撒了个谎说被青莲教恶女殴打,刚刚才逃出虎口,沈括又惊又怒,大骂青莲教可恶害人不浅。

    邓涛道:“虽我遍体鳞伤,却是小伤,远不及你受的伤危险。”

    沈括摸了摸脑袋后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心有余悸,“幸亏你们来得及时,不然我早冻死在水沟里。再次感谢两位救命大恩!”

    “这是我们兄弟有缘份,冥冥中遇见你无畏揭露青莲教罪恶真相,心中佩服括哥义举,故跟了下来。”

    寒暄一番,邓涛夺过沈括手中的书稿,“咦,梦溪笔谈?什么时候写完告知一声,我定要做第一个拜读之人。”

    “括哥才华横溢,著书立说,孜孜不倦,佩服佩服。”周苍打心眼里敬重钦佩,忍不住恭维几句。

    沈括脸稍微一红,道:“才刚开始落笔,不敢预计何时完结,成书后请两位过目,予于批评、指正。”

    邓涛翻看几页,是关于算术、天文地理、气象等方面内容,立即汗颜道:“小弟连读也读不懂,何敢指正批评?”

    沈括叹一口气,道:“如邓公子这般杰出人才亦读不懂,非本书内容深奥,实朝廷忽视科学也,如若将科学、医术、算术等知识纳入乡试殿试考察行列,促使人人学之用之,则必可大大提高生产效率,推动社会进步。”

    “不错,百无一用是书生,写更多词藻华丽之文章又有何用?什么对月伤怀,感古论今,尽是文人无病呻吟,毫无可取之处。”邓涛赞同道。

    “吾朝重文轻武,重教(佛教)轻术数,眼下人间看似繁荣,实处处暗藏危机,吾测不久将来气运大转折,或低谷千年也,今立志创作《梦溪笔谈》,希留世引志士共呜,一改阻碍科学进步之陋习敝端,齐推技、术治国理念,则我华夏必立于世界之中央,万国朝拜,重现汉唐辉煌。”

    此番话可视为沈括创作《梦溪笔谈》初衷也。

    周苍听罢,对文弱书生沈括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民间乃至官场,写诗词歌赋文章之士数不胜数,萃者功成名就,而研究自然科学的人少之又少,沈括吃力创作此类型书籍既不讨好,又无利可图,烦闷枯燥,但仍然坚持下来,可见他谈泊名利一心为公,奉献精神旁人远难企及。

    “说得好,括哥远瞩,当世无出其右者,相比之下,我兄弟俩终日蝇蝇,驱去复还,愧为华夏国青年。”这话毫无恭维之意,发自周苍肺腑。

    “此言差矣,两位兄弟立志铲除青莲教毒瘤,造福天下百姓,是真正的大英雄大豪杰!”青莲教带给沈括无尽伤痛,闻二人与青莲教不共戴天誓不两立,敬佩不已,早当他们为知己。

    “你们别互相吹棒了。括哥,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那一个?”邓涛笑着道。

    沈括一愣,问道:“我能有什么好消息?先听坏消息吧。”

    “坏消息是,青莲教与太师卢鼎关系密切,两者勾搭已久,互为犄角。”

    沈括点点头,道:“青莲教此举已大违教旨,但若她们傍上皇权,灭之将更难。好消息又是什么呢?”

    “这个好消息嘛,得由阿苍来说才说得清楚。”

    周苍不卖关子,把罗莞燕悔悟的事完完本本说出来,沈括听完惊喜交集,痴痴地道:“我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莞燕,莞燕,你等着我。”忽然他向周苍跪拜,周苍连忙扶起,“括哥何行此大礼,简直折煞小弟。”沈括哽咽着道:“阿苍,你把青莲教南昌分支毁灭,功德无量,又把莞燕挽救医治,恩比天高,我不知……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如果你把我当兄弟,就不要说感谢的话,青莲教罪行累累,人人得尔诛之。把罗小姐救下,皆因我们兄弟有重大机缘,冥冥中天已注定,涛哥,你说是不是?”周苍向邓涛眨了眨眼

    邓涛道:“说得不错,括哥快起来,不然太见外。”把沈括扶到椅子上坐好,“我听阿苍说,莞燕姐可想你了,你是不是该准备准备。”

    沈括又立即站起来,“对,我要收拾一下行礼,明天就去南昌。”

    看着沈括急不可奈的背影,周苍和邓涛相视一笑。

    “涛哥,周通可有对你殴打?”放松下来,周苍把自己身世说出来后问道。

    邓涛震惊无比张口结舌,本来想将周通大骂一顿,听说两人是亲兄弟,硬生生把骂语吞下,好一会才道:“怎么没打,只是下手没黑云堡狠辣罢了。”

    “傻苍,咳咳,该叫你周苍了,周通明知道我是你朋友仍然施加折磨,看来你两兄弟间大有问题啊。”看着周苍木然的样子,邓涛分析道。

    周苍神色黯然,邓涛说得对,他开始明白自己为何不太愿意认祖归宗,原来周家太复杂,有许多不确定性,甚至可能还有危险潜藏在其中。

    “他们如此逼问我你所在,其目的决不是单单迎你回家,恐怕还另有所图……”邓涛这是那壶不开提那壶。

    周苍摆摆手让他不要说下去,“涛哥,这事莫要再提,我心里自有分数。”

    第二日早,沈括向上头请假即赴南方,周苍与邓涛转移至王诗冲家中藏身。周苍给二人介绍,王诗冲察颜观色本领着实不低,见周苍与邓涛交情绝非虚演,连忙涛哥前涛哥后服侍,让邓涛如沐春风心情甚佳。

    两人便在王家无惊无险过三天,这日一早,忽有仆人向王诗冲禀报:“三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王诗冲道:“你将带他至偏厅等候。两位哥哥,我出去一会即回。”半晌后他急冲冲回来,“苍哥,涛哥,邓德案子于今天开审了。”

    原来访者乃司马光派来,告之吴永升今日审理邓德造反一案,望二人即行前往大理寺。

    周苍不禁惊叹司马光能奈,他怎么知道我二人藏身王诗冲家里?

    邓涛一听,急不可耐,立即拉着周苍的手道:“咱们快取了包裹就去大理寺。”他将从范摇光那偷回来的所谓“证据”及三位证人招认罪状拜托岳一菲藏好。王诗冲叫来两顶轿子给他们乘坐,自己骑马,赶往岳一菲家中。

    还好岳一匪菲在家,见邓涛现身,她劈头就骂两人忘恩负义,邓涛连忙点头哈腰细声细语解释,也不知他使了什么迷魂术,不一会只见那岳一菲转怒为笑,将包裹原封不动交回了给他。

    周苍忍不住怒赞他哄姑娘有一套,邓涛忧心匆匆,无心应答。

    王诗冲道:“苍哥,岳小姐与你们怎生相识的?能将她介绍给我认识吗?”周苍有些愕然,道:“介绍你认识干嘛?”

    王诗冲道:“还能干嘛,看看我俩有没有可能发展发展啊。”

    周苍禁不住晕倒,这小子好色成性见一个爱一个,根本不分对象,“你瞎了眼没看岳小姐与邓涛是一对吗,你奶奶安了什么心思竟想撬墙角拆散他们?”

    王诗冲贱兮兮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表情,“本公子牺牲自我试毒,如果岳小姐是那朝三暮四的女子,涛哥正好能看清她原形本性及时甩掉,免得娶回家祸害三代。”

    周苍算是彻底服了他,“行啊,你不怕做太监的话可以去试试,我涛哥别的能耐没有,阉人本事第一流。”

    “他会阉人!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涛哥阉人时我帮忙按四肢。”

    王诗冲吐了吐舌头:“算了,当我没提过。”

    大理寺门外,值守士兵拦着三位神色焦躁青年,不论三人如何解释哀求甚至威胁都不为所动,这时有一群官吏快步走近过来,包拯、司马光,王安石都在其中,邓涛见状大喜,连忙迎上叫道:“包大人,司马大夫,王大人,你们也来了!”

    司马光瞥了他一眼问:“怎地这般迟,里面都快审完定罪了。”

    邓涛局促窘迫,“我去取证物证词耽搁了时间,守门士兵还不让进,可把我们急死了。”

    “你先别急,包大人、安石与我三人约了几位同僚同来旁听,候在大门外未进,就是为了带你们进去。”

    邓涛激动得泪崩,跪拜感谢被拦下,同来的人当中还有吴奎、苏涣、欧阳修等吏,都是朝中说得上话的人物,眼下一起来大理寺“关注”邓德造反案审讯,无疑为吴永升公平公正审判设定下框架。

    包拯问道:“证物证词可拿我一看?”

    邓涛连连点头,把包袱打开,将范摇光伪造的调兵虎符,印章、羊腹丹书、石剑、占卜卦象、儿童歌谣、起义诏文及计划方案等呈现在包拯眼前,包拯拿起朱尔旦等人供述的证词细看,然后一挥手道:“进去罢。”

    门口士兵不敢阻拦让开一条道,众人鱼贯而入,径向公堂。

    吴永升正端在公堂上,举起手拍下惊堂木,大声吆喝:“大胆邓德,人证物证俱在,岂容你否认,既不肯招使,拖下去打三十大板先。”

    棍板落下,邓德皮开肉绽,他既不呻吟亦不叫痛,只重复一句话:“小人冤枉,小人冤枉!”

    “开封府包大人到。”

    “知谏院司马大夫到。”

    “三司使判官王大人到。”

    ……

    突然,公堂大门外响起一串串唱诺,一脸严肃的吴永升心中咯噔咯噔咯噔连跳数下,抬眼见大批官吏步入公堂,脸色惊变,即起身相迎,还未开口说话,只听得当先的黑胖子包拯拱手道:“吴大人不必理会我等,审讯疑犯要紧。”接着指向邓涛,“这位小朋友曾求助包黑关注邓德逆反案,今适逢案件开审,特与朝中几位同僚齐来旁听,望勿介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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