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筒的一端紧贴着一侧的眼眶。田光明之前自是没有机会接触望远镜这样在祥符国也只有军国重臣才能拥有的贵重军器。拿着黄铜镜身的双手,就像守财奴死死攥着金砖一般。攥着镜筒的手也让黄铜镜身变得温热起来,大冷天的掌心渗出的汗水竟然润湿了镜筒,田光明在衣服上用力擦了擦手,蹭去了汗水,又紧紧的攥住了镜筒,盯着人头攒动的辽军大营。

    整整半日多都在拿着望远镜,田光明已经是双眼发花。酸涩的眼睛眨了又眨,突然有了发现,村庄中的那些蚂蚁一般的黑影正在一批批的离开他们的营地。

    “大人,辽贼那里有动静了!”田光明眼睛终于离开了镜筒,头向楼中喊道。

    “辽贼攻城了?”就在瞭望侦察楼中的胡三光一步跨了过来,劈手抢过了田光明手中的望远镜。

    “是有一些走了,不是攻城。”田光明在已经举起望远镜的胡三光身后小心翼翼的说着。

    “果然是去找水了。”瞭望侦察楼中的几名参谋,立刻就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也许是撤退呢。没水没粮,这样根本没法儿攻城。”

    “真能那样就好了。”

    “你们都错了。”胡三光头说道,一句话让几个参谋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他伸手将千里镜塞田光明的手中,便往楼下走,还不忘丢下一句,“走的是马,不是人!你们这些参谋还要多学着分辨。”

    “启禀陛下,辽人有动静了!”

    “有大批的战马离开。”

    “只是战马?”

    “是的,陛下。”

    城中军议厅中,一群人围着一条长桌,沙盘、地图,城防模型都被放在一旁。十几对眼睛望着亲自赶来禀报的胡三光,

    叶尘组建的临时指挥部中来来往往的人很杂,除了胡三光、连继城和唐兴武等总参谋部的参谋之外,还有原本守军中玄武军团两名营长。此外,河口县本地的官员,知县、县丞、县尉、主簿都被叫来参加叶尘主持的军议,并且还被允许发言乃至提议。

    叶尘这样的做法在这个时代极为少见,但是效果却出奇的好。

    稳定城内,共抗外虏,军民一心是守住河口县的前提,而要将事情做好,则需要所有人的通力合作。叶尘制定的一系列计划,自然没有人敢不尽全力去办,但是单纯的下令,即使去做事的人已经尽了全力,可因为对所做之事理解和了解程度总会与叶尘所想有所差距,从而最多将事情做到七八成。但是如果是本人参与到其中,事情就不一样了,能够精准的领会每件事情的意图,再加上尽全力去做,效果自然大为不同。

    “只是战马,随行的骑兵并不多。”胡三光再次给了叶尘肯定的答复。

    “看来是准备将战马拉走了。”唐兴武说道。马要是没水喝,死得有多快,稍稍熟悉马性的人都知道。

    “既然十里之内的井水不能喝,自然只能在十里之外河中凿冰取水了。”胡三光道,“这比预计得还要好一点。”

    “有看到炊烟吗?”叶尘忽然问道。

    “有,不多。”胡三光答道。

    叶尘对河口县丞刘兴点头赞许道:“刘兴,这事你做得好。”

    河口县丞刘兴是个四十多岁、没功名的老官僚,听到了皇帝陛下亲口夸奖,脸色一下涨得通红,激动的下巴哆哆嗦嗦,都结巴起来。

    将被粪便污染的井水煮开再喝,便不会喝坏肚子,这并不是只有后世之人才知道的事情,这个时代稍有见识的人都知道,辽军中显然并不缺少这样的人。

    所以,刘兴做的事情的确值得叶尘夸奖,能将河口城周围的村民都安然撤入城中,并且销毁了几乎所有无法带走的柴草秸秆,整套工作都是这位县丞刘兴来主持的。相对他的经验和能力,即使是曾经宋国进士出身的河口知县就差了许多。而叶尘最喜欢的就是这种能够做实事的官员。

    胡三光又说道:“陛下,之前游骑报,辽人探马的坐骑掉膘掉得厉害。”

    “不掉膘才不正常。”叶尘说道,“寻常的年景,辽贼哪有冬天出兵的道理。这一次去,辽贼还不知要死多少马匹。”

    要不是形势使然,萧太后也不会让萧达格出兵祥符国。哪个契丹人不知马性?冬天最是消耗战马,马匹的体质下降得厉害,就是顿顿精粮,用黄豆好生将养着,也一样填补不了消耗的体力。冬天时一千里、两千里的远距离跋涉,体质稍差一点的战马都撑不过去。

    “只是离开的只是战马而已,大部分士兵都留了下来,看起来打定了主意,可能是要准备攻城了。”河口知县神色沉重的说道。

    “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方才你们也听到了。”叶尘断然说道,对于河口知县的表现他一直并不是非常的满意。

    “辽贼会怎么攻?”胡三光熟悉皇帝陛下军议程序,这时便抛砖引玉,展开讨论。

    “依靠人数垒土成山不是难事。而且攻城材料并不缺,有房子就不会没木料。河口县城的城墙并不高,稍长一点的梯子很容易就能搭上来。而且还有城外的那一片屋舍呢。”一名玄武军团的营长说道。

    “河口县是位于要道上的县城,人烟辐辏,商旅往来频繁。这一点便使得河口县与边境上的军寨,以及银州那样的大城有着很大的不同。”唐兴武说道。

    叶尘对于两人发言微微颔首,表示赞赏。

    河口县丞刘兴此时已经恢复平静,并且陛下亲口赞赏让他自信心更足,此时忍不住说道:“河口县有城壕,很算得上宽阔,可其中有很长一段已经壅塞了很久,城门外跨越濠河的也是宽阔的石桥而不是防御性质更浓的吊桥。”

    河口县城门延伸出来的官道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商铺酒家,以城门桥外最为密集,甚至形成了一座比城内还要繁华的商业区。而在城墙内侧,也多有紧贴着墙修造的房屋,这样能省下一面墙的砖石和人工,但对守城来说,实在是糟透了的一件事。

    贴着城墙内侧的建筑使得调兵遣将和运送军资必须通过城墙顶端的通道,同时攻城时往城中射些火箭进去,是人人都会保留节目,这些建筑还会因为太过靠近城墙而成为火灾的源头。而外侧成百上千的店铺屋舍,更是会成为辽军攻城时的隐蔽物和攻城器械的资材来源。

    众人分析过河口县外情况之后,其实这件事在众人眼中还是很好解决的,城内的另说,至于城外的那一片建筑不过是一把火的事。只是烧毁百姓的房屋,这个决定一般人不敢说。

    “陛下,我们带来了大量燃油,臣这就去一把火将城外那片建筑烧了!”胡三光作为叶尘身边真正的心腹近臣,却少有众人心中的顾及,更何况他一心都在叶尘安危上,不会理会任何事情。说夸张极端一些,若真到了危机时刻,需要城中所有人去死才能救下叶尘,胡三光也不会有丝毫犹豫。更何况是一些百姓的房屋。

    胡三光这句话一说,众人也纷纷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愚蠢,如今陛下在城中,比起陛下的安危,万余百姓房屋又算得了什么,即使这万余百姓全部死了也不算什么的。

    河口知县说道:“陛下,如果辽军想借用这些屋舍,臣便带人将他们直接点火烧了便是。百姓若是怨恨就算在臣身上吧!”

    叶尘眉头一皱,河口知县心中一颤,差点没跪下去,叶尘很少发怒,但正因为此,他神色之中往往一个不喜、不悦便给臣子很大的冲击。

    “你是朝廷命官,百姓怨恨你不就是怨恨朝廷和朕。若真需要烧毁房屋,到时候便向百姓进行补偿或者帮他们重新建造房屋不就行了。”叶尘淡淡的说道。河口知县早已大汗淋漓的跪下称是。

    唐兴武适时说道:“其实,我们主动毁屋,怨恨就归结在我们身上。但因为辽人开始攻城,而百姓就自然归怨于辽贼。不过因战争损坏百姓房屋,战后朝廷本来就有义务帮助百姓重建家院。”

    唐兴武这些天渐渐对叶尘越加了解,他发现叶尘对百姓看得极重,并且不是那种因为所谓‘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而刻意的去看重百姓,而是发自内心的重视百姓生活。就这一点已经不止一次让唐兴武心中暗自感慨不已。

    “不用急着烧,等该烧的时候再烧。比如,今晚上辽军若是夜袭,便可以考虑放火。”叶尘最后说道。

    劫持徐博文的队伍奔走绕行,偶尔遇上流民,随后又遇上几拨救援者,陆续被对方杀死后,徐博文从这帮人的谈笑里,才知道因为他被劫持已经惊动附近义军中不少江湖武者,他们是被‘救下银州知州儿子便相当于一千名辽军士兵斩首功劳和善人榜积分’的消息所吸引,所以已经纷纷出动,这一点徐博文并不是很清楚。

    今晚上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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