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不雇请一辆轿子,还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来遮住他这一身的窘迫来。

    他不由感慨,还真是人家生意人想得精细。

    来的是辆两人小轿,轿身虽小,但他坐足矣。

    随着轿子在老城的街巷里穿行,刘驰驰不由得开始打量起这座千年前的金陵城来。

    黄昏间的金色流光已经溢满了整座青瓦白墙的城,亭台水榭间或其中,雕花的楼阁,古朴的砖墙,碧瓦朱檐间无数个庭院落落幽深。

    他心里叹道,想不到千年前的金陵就已经富庶成这样,怪不得那殷十六年纪未大,却有大腹便便的趋势了。

    半个时辰而已,轿子在一扇朱漆大门前停妥,他下轿一仰头便看见门楼匾额上两个大字:殷府。

    门口是三层青石台阶,两座巨大的石兽分立左右,门开八字,一副大户人家的威严气派。

    大门紧闭着,他略是思索了下便上前叩动铜兽口的门环。

    不多时,里面有人应声“来啦!”。

    他听声心念便是一动。

    厚沉的大门由里开了条缝,一家仆模样的男子探身出来,正是阿蛮!

    那阿蛮平日里就是一副与事无关的木然表情,此刻见到刘驰驰,却惊喜得要跳起来一般。

    “刘爷,怎么是你!”

    他微微笑道:

    “怎么就不能是我!”

    “您不是......”阿蛮本待要说什么,看到两旁有人便赶紧噤口将刘驰驰先让了进去。

    绕影壁走过院子,刘驰驰便问道:

    “十六爷回来没有?”

    “还没有,在洛阳。”阿蛮边带路边答道。

    “默余呢?”

    “也没有。”

    “那小仙她们呢?”

    “都没有回来,他们都在洛阳等你。”

    “等我?”刘驰驰驻住脚步。

    “唉......”阿蛮感慨了一声,又忙说道:

    “刘爷您先随我到堂屋里坐下,歇息着喝口茶,再听我详细跟您说。”

    ......

    刘驰驰随他到了客厅在椅子上坐下,阿蛮随机安排人奉茶,然后便站在刘驰驰一旁。

    确实是又累又渴,刘驰驰也不客气,接过茶喝了一大口。

    他看阿蛮站着,便让他赶紧坐下说话。

    谁知阿蛮怎么也不肯坐下,直说“站着就好”。

    原来阿蛮自小便在殷府里长大,老爷对他虽好,但规矩甚重。自小便养成了严守家规,待人接物的习惯,做事很懂分寸,从不僭越。

    刘驰驰拗他不过,只好任由他站着。

    “你详细说说看,自我离开后发生了什么事?”

    阿蛮这才说道:

    “自刘爷那日你出门之后,殷爷和李爷便坐卧不宁,一直担忧着,害怕您有什么闪失。小仙姑娘更是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稍晚间,您去了已近两个时辰,还是没您任何消息,我家殷爷便派我出门去龙门山一带打听。

    我到那边才知道,卫将军已经下令将整座山自山脚下层层包围起来,非但人不给靠近,连山上的人也下来不了,整座山都给乌甲军封锁住了。”

    刘驰驰点点头,他估计那时候是自己刚跟王建决斗完,中他一剑被冷泠竹救走之时。

    “我曾几次想突围进去打探消息,但稍一有动作便给那帮乌甲军团团围住,有两次险些脱不了身。”阿蛮说道。

    听到这里,刘驰驰真的相当佩服阿蛮的胆量。

    他甚是熟悉乌甲军,而且深知王建的这帮乌甲军纪律严明,战术素养极高。三四人或许不是阿蛮的对手,但一旦成百上千的乌甲军聚集,光是其中的重甲骑兵就够他好好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神策步兵和弓箭骑兵了。

    纵是这样,阿蛮还几次三番试图突围进去,这番忠心与赤诚可见一斑。

    他面露感激之色,拍拍阿蛮的臂膀,示意他说下去。

    阿蛮继续说道:

    “我眼瞧得他们把一座山围得铁通似的,无计可施,便寻机抽身逃了出来。过程之中却看见了一人。”

    刘驰驰问道:

    “谁?”

    “就是那晚在大风堂一役,与爷您交手的孙管家。”

    刘驰驰一蹙眉头:

    “他竟然真的没被炸死?”

    阿蛮点点头。

    “刘爷您这次与那王建决斗,率队埋伏在外围的估计就是他。”

    “老匹夫!”刘驰驰咬牙骂道。

    要知道,如果没有孙管家率领人马在外围堵截的话,他和冷泠竹恐怕早就可以回到城里与大家会合了。

    阿蛮接着说:

    “我回到庄上,把情形告知了殷爷和李爷,大伙一分析,恐怕决斗时您是占了优,伤了王建跑了出来,所以才被他们围山搜索的。如您被杀或是被擒获,恐怕他们早收兵回来诏示天下了。”

    “有道理。”刘驰驰点点头,转念又问道:

    “不对啊,你们凭什么认为我只是伤了王建,而不是杀了他?”

    阿蛮露出鲜有的笑容道:

    “我们家殷爷说了,刘爷您看似心冷手狠,其实骨子里也就是个面冷心软的主,至情至性,恩怨分明,所以您绝不会对你昔日的恩人赶尽杀绝的。”

    刘驰驰听完笑骂道:

    “这个殷十六,就如我肚里的胖蛔虫一般的,比我还了解我自己。”

    说罢心里在想,这后蜀的开国之帝是否因我而逃过一劫呢,如我那日下狠心杀他,怕是从此历史上再无后蜀国这一说了。

    此事已过,也只能一笑想想而已。便继续听阿蛮讲下去。

    “纵然大家如此分析,还是担心您有什么意外,于是商议之后还是各自分工找了出去。我们殷爷和李爷再去龙门山一带打听,而我则到城里的地下陌者群里希望能打探到点什么。”

    刘驰驰问道:

    “冷海图冷堂主不是也在庄里吗,他怎么没出去?”

    “哦,殷爷他们考虑到他身上还有伤,再说庄上还有小仙姑娘、泠烟姑娘等一干女眷需要人看护,便正好让他留在庄中,也好看护。却不料......”

    刘驰驰听他话音一转,心便沉了一下。

    “怎么了,却不料怎样?”他急切地问。

    阿蛮据实说道:

    “却不料等我们回来之时,他们却没了影踪?”

    刘驰驰紧蹙着眉头问道:

    “哪些人没影了?”

    “小仙姑娘,泠烟姑娘,还有就是冷海图冷堂主。”

    “你们赶紧去找了吗?”他顾不上许多,脱口问道。

    阿蛮脸上露出无奈的歉意,说道:

    “找过了,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对不起,刘爷。”

    刘驰驰心间一阵冷风吹过,顿时空空荡荡,人如同失了魂似的。

    阿蛮看他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不说,便低声安慰他道:

    “刘爷,您别急,殷爷、李爷他们还在四方寻找,这也是他们暂时还滞留在洛阳的原因。不过就算她们不在庄上,料想有冷堂主在她们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的。”

    刘驰驰这才深吸一口气说道:

    “但愿吧。”

    话虽这么说,但他心中却有着一份别人无法想像到的担心,一想到这点,他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如同时空般深邃的恐惧感。

    是的,他想到掳走小仙的这人,便是甜儿,这个狱族之中鬼魅一般的山鬼!

    “十六爷的贴身仕女甜儿当时在哪?”

    对于刘驰驰的这个问题,阿蛮颇是有些意外,不过他思忖了一会,还是认真地答道:

    “在,她好像一直在庄里。”

    “那事情之后,她还在吗?”他又问。

    “在啊,一直到我离开洛阳之前,我都能看到她在骊园庄子里,怎么?”

    刘驰驰没回他话,只是急着说道:

    “阿蛮,你快告诉我今儿的准确日期。”

    阿蛮一脸的不解,答道:

    “今个是五月十五啊。”

    “还是大唐乾符元年吗?”

    “当然是。”

    md,整整过去快一个月了!他心里暗自着急,这一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许多事。

    “阿蛮,麻烦你帮我备驾马车,我要赶紧赶到洛阳去。”他火急火燎地说。

    “刘爷,恐怕你再急也没有用了。”阿蛮一脸的无可奈何。

    “怎么?”他问道。

    “少爷他们已经在回金陵城的路上了,不出三两日就该到了。”

    “真的吗?”

    阿蛮点头道:

    “我昨日刚接到的消息。”

    刘驰驰这才坐下,情绪也安定了许多,他自忖道:这么说,那甜儿并没有向殷十六他们下手?

    那小仙她们失踪难道跟她没有关系吗?

    阿蛮看他闷头在想不再说话,便提醒道:

    “刘爷您这一身风尘仆仆的,要不您先洗漱打理一下,我给您找身衣服换了。等您吃完饭,我们再商议好吗?”

    经阿蛮这么一提醒,刘驰驰这才觉得自己一身湿哒哒的未干,此刻都快沤出一身臭味来了。

    虽说殷十六不在府里,但是只要有阿蛮在,就没有怠慢刘驰驰的理由。

    一时间府里上下因为刘驰驰这个“大人物”又忙活了起来。

    整理房间的整理房间,烧洗澡水的烧洗澡水,做饭的做饭,烧菜的烧菜,连准备衣服这事,阿蛮都指派了专人去绸缎庄去挑选,俨然这人一来,便让殷府上下忙了个够呛。

    等他舒舒服服洗完澡,换了身光鲜的干净衣服,他这才觉得自己这时才真正是那个刘驰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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