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咸阳,典客官署之中。
身为此番楚国使者的屈伯庸,此刻却是在为他准备的房间之中来回踱步,而他脸上的神情之中更是有一股焦急之色久久不散。
房间之中,与这位心绪不宁的楚使屈伯庸形成鲜明对比的,却是坐在几案之后、一脸平静神情的屈原。
这种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景象持续了许久之后,几案之后的屈原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那一册典籍,带着一股平静的神情看向了眼前焦急不安的屈伯庸。
“父亲可是在为秦王提出来的条件而忧心?”
听到耳畔突然响起的这一道询问声,正要迈出下一步的屈伯庸忽然脚下一停,脸上浮现的焦躁之情却是在此刻戛然而止。
缓缓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情绪,楚使屈伯庸缓缓转过身来,灼灼的目光就这么注视着自己眼前显得异常平静的屈原。
“原儿,难道你不觉得秦王要求的那些条件,对于我楚国来说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了吗?”
“过分,当然过分。若是没有这场战争,我楚国说什么也不会答应这些条件。”
依旧用着那股平静的语气说完了这一番话语之后,屈原忽然向着父亲屈伯庸反问了一句,“可是父亲有没有想过,经历了这一场战争的楚国真的有资格拒绝这些条件吗?”
听到儿子屈原的这一番话语,屈伯庸只感觉自己的内心仿佛受到了一记重锤,想要说些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眼见听完了自己的问题之后父亲屈伯庸脸上浮现的那一抹憋闷之气,屈原平静的神情之中却是浮现了一丝笑容。
从几案之后站起缓步走到了窗边,望着窗前那一抹的风景,屈原的脸上一份无奈悄然浮现。
“父亲难道以为这些条件只是秦王的条件吗?”
“父亲难道以为现在的楚国真的能够拒绝这些条件吗?”
“父亲难道以为凭借我楚国在战场之上的表现,真的能够有理由拒绝这些由列国诸侯提出的条件吗?”
屈原连续问出的这三个问题如同三根针刺一般,深深扎入了作为此番楚国使者的屈伯庸心中。
虽然他拍着胸脯理直气壮地说出自己身后的楚国完全有能力拒绝这些条件,但是如今的战事却是让他怎么也没有说出这番话语的底气。
纵观如今战局,伴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依靠着人力优势的诸侯联军逐渐在各处战场之上慢慢扭转了颓势。
东部战线之上,虽然楚国有江水这一道天堑作为屏障,但是这并不能完全将敌军阻挡在外。
在以陈国为首的诸侯联军锲而不舍的攻势之下,楚国的江水防线已经是岌岌可危。
若是战事再这么持续下去,说不定哪一天陈将田忌所率领的诸侯联军便会攻破江水防线,到了那个时候整个吴越故地说不定都会不复楚国所有。
中部战线之上,梁国老将庞涓所率领的诸侯联军虽然不如西部的秦军那般摧枯拉朽,却也在一步步地攻占着楚国的城邑。
若是真的任由战局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这中部战线之上的联军士卒会如同一柄钝刀一般,缓慢却有效地切割着楚国中部那广袤的领土。
甚至如果战局更加恶化的话,中部的联军说不定会和西部的秦军在楚国境内会师,那样楚国可就真的是危如累卵了。
说完了东部江水防线的不稳,道出了中部梁将庞涓的稳扎稳打,西部战场的态势更不用提了。
不说秦国所率领的联军于丹阳大败楚军的辉煌战绩,就说如今驻扎在楚国都城郢都之外那二十万楚军就足以让楚国重臣们感到惴惴不安。
很明显,在如今这种几乎已经是颓势尽显的情况之下,留给楚国的选择已经是不多了。
想清楚了这一点之后,身为楚使的屈伯庸还想再说些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只剩下了一声充满无奈的长叹。
“唉……”
将心中的苦闷带着这份长叹缓缓道出之后,屈伯庸的目光看向了前方站在窗前的儿子屈原。
“原儿,刚刚都在说楚国了,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呢?”
自己?
听到身后父亲屈伯庸问出的这句话语,屈原那平静的脸上同样浮现了一丝无奈。
昔日南方霸主、如今依旧可以被称之为秦国之下第一强国的楚国都不能拒绝秦王的要求,自己一介白身又怎么可能去拒绝呢?
况且看着数日之前咸阳宫之中秦王嬴驷对自己求贤若渴的架势,很显然秦王或者说是秦国是绝对不可能主动选择抹去这一条件的。
不过转念一想,屈原的心中却也释然了。
数十年前,曾祖屈武辅佐悼王推行的那一次变革失败之后,自己这一脉就已经默认成了楚国政坛之上的边缘人物。
若非如此,身为楚国令尹屈武之孙、出身屈昭景三族的父亲屈伯庸也不会人到中年,才是一个区区管理三族族务的三闾大夫了。
要知道前番丹阳一战之中被秦军俘获的景明,和屈伯庸同样出身屈昭景三族,但他年纪轻轻可就是楚国令尹之下的第二人了啊。
看看年纪轻轻的左徒景明,再看看人已中年的屈伯庸,两人之间的差距旁人一眼便能看出。
古往今来,君择臣,臣亦择君。
如今既然楚国对于曾经的令尹屈武一脉弃若敝履,那就别怪人家屈武一脉的后人另寻它处了。
脑海之中的思绪翻飞,许久之后屈原缓缓将视线从身前的风景移开,轻轻转身看向了自己的父亲屈伯庸。
“父亲,对于我们这一脉来说,对于屈原来说,离开楚国来到秦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听到儿子屈原说出的这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楚使屈伯庸刚刚要吐出的话语立刻便止住了。
相比较于时刻提防着自己一脉的楚国朝堂而言,或许有太后屈昭照拂、秦王嬴驷欣赏的秦国政坛真的是更为合适的选择。
在这一刻,一颗种子在屈伯庸的心中悄然种下。
虽然从表面之上来看,这颗种子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但总有一天这颗种子会开花、结果。
从这一刻起,不,或许从很久之前起,屈原命运相较于原时空便走向了另外一种不同的结局。
至于这个结局是好是坏,那就要用时间去检验了。
这日晚些时候,伴随着一声喝马之声,一匹骏马向着咸阳的西南方向疾驰而去。
……
楚国,郢都,楚王宫之中
“砰……”
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楚王芈商刚刚重击的右手紧紧攥住了那份从咸阳传回的书信,他的目光之中更是充满了愤怒。
“秦国,秦王嬴驷,欺人太甚。”
听着上方楚王芈商那充满愤怒,甚至恨不得将秦王嬴驷生吞活剥的话语,身为楚国令尹的昭奚恤却是在此时站了出来。
“大王,不知秦王向我楚国提出了什么条件?竟然能够引得大夫发如此雷霆之怒?”
听到令尹昭奚恤半是询问半是提醒的话语,意识到自己刚刚这一番言行显然是失态的楚王芈商赶紧平复下了心中的怒意。
“令尹请看。”话落之后,楚王芈商缓缓松开了那份已经被他攥得不成样子的帛书,然后将它送到了一旁侍立的宫人手中。
从那名传递的宫人手中接过这份来自咸阳的帛书,令尹昭奚恤便开始仔细地阅览起了这上面的每一个字。
将整份帛书的内容看完之后,令尹昭奚恤并没有刚刚楚王芈商脸上表现出来的这份愤怒,反倒是还有几分轻松的神情。
将这份帛书简单折叠了几下放在手中,令尹昭奚恤缓缓上前几步,来到了楚王芈商的面前躬身一拜。
“启禀大王,老臣以为此番秦王所提出的这一份条件虽说有些苛刻,但是我楚国未必不能答应。”
“什么?”
听到令尹昭奚恤这么说,楚王芈商的脸上满是惊愕的神情。若不是此刻的令尹昭奚恤依旧是一脸的郑重神情,他甚至以为自己的这位老成持重的令尹已经疯了呢?
“令尹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那可不是什么一里两里的土地,那可是大片大片的楚国国土啊。”
“如此大片国土就这么拱手相让,令尹你让寡人百年之后如何去面对九泉之下的楚国先王?”
在楚王芈商用着丝毫不留情面的话语呵斥着自己的时候,令尹昭奚恤的脸上始终充满了平静。
等到楚王芈商话语落下之际,令尹昭奚恤反问的一番话语却是让楚王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那大王以为若是这场战争继续打下去,那么此战过后这些土地还会回到我楚国的手中吗?”
面对身前令尹昭奚恤问出的这一番话语,楚王芈商很想对他拍着胸脯说一句可以,他楚国只要打下去就一定可以将这些丢失的土地拿回来了。
可是楚王芈商心中如何不清楚,若是战事继续这样下去,不说这些土地拿不拿得回来了,楚国未来能不能存在都是一个问题了?
想到这里楚王芈商心中的愤怒完全消失了,留下的只有那份历久弥新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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