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眉头一沉,干脆利落地道:“老夫这就下条子到吏部过问一下,你说的对,是该一视同仁,你身为学士既然得知此事,也理应上书言事。@文学网<a href="/cdn-cgi/l/email-protection" class="__cf_email__" data-cfemail="691e1e1e47101c070508000e0c470a060429">[emailprotected]</a>”

    杨廷和终于表现出了丁点支持,让毛纪的精神一振,他不由信心大增,从杨廷和这边告辞出来,连忙吩咐了几个言官一道上书。

    与此同时,一个条子到了吏部,吏部这边不敢怠慢,连忙送到了王鳌的手里。

    王鳌看了这条子,不由冷笑,笑过之后却是没有什么表示。

    当日夜里,李时倒是被请到了王府,王鳌年纪老迈,再加上天性畏寒,嘉靖皇帝知道此事之后,早已命人在京师的王家宅子铺设了地龙。

    只是和偌大的暖阁不同,地龙因为耗费惊人,所以王家也只有书房才能温暖如春罢了。

    自从前几日下了绵绵细雨,气温已经骤降,不过在这书房里,王鳌却穿着一件夏衫,书房里由于冒着腾腾热气,倒是让他额头上渗着些许细密的汗珠,连老脸也不由有些通红。

    吃了个茶,王鳌眯着眼看了李时一眼,随即将条子转给李时看,慢悠悠地道:“宗易,你怎么看?”

    能得到王鳌的青睐,一方面是因为李时和王鳌是老交情,攀上了个恩师和门生的关系。另一方面,李时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平时在内阁待诏,他少言寡语,可是在王鳌处,他倒是从不忌讳什么,直截了当地道:“这是驱虎吞狼之策。”

    王鳌笑了,道:“你继续说下去。”

    李时倒是谦虚地道:“其实恩师想必也知道这里头的蹊跷了。路政局突然少了十几万两银子,这十几万两银子去了哪里?以学生之见,徐家父子如今在如意坊早已挣了个腰缠百万。怎么可能会看重这些银子?就算这父子二人贪婪无度,可是贪墨的法子多的是,有的是地方,而这种直接支用却用语焉不详只说是皇家学堂支用的法子最是低劣,只要有人稍稍一查,就能查出蹊跷出来。徐家父子都是老奸巨猾之人,怎么会放着这么大的把柄不遮掩?”

    李时顿了顿,又道:“所以学生以为,这笔银子很可疑。极有可能和宫里有关。”

    王鳌颌首点头,慢悠悠地道:“当年正德朝的时候,这刘瑾也有类似的情况,有御使要弹劾刘瑾,也是搜罗了许多贪渎和支用的证据。结果陛下不予理会,你当是什么?是因为刘瑾的这些银子处处和宫中息息相关,天子虽有内库,可是内库银钱出入都要记档,若是有不合规矩的地方,照样有官员弹劾,所以天子要办一些不方便的事。就直接从刘瑾这边支用。”

    李时连忙点头,道:“学生就是这个意思,当今天子固然圣明,徐家父子也不是刘瑾。可是意思却是相同的,这笔银子或者就是宫里用掉了,可是又不愿意被人知道,所以路政局才有了这么个名目。”

    李时冷冷一笑道:“想来无论是杨公还是毛公。他们也多少知道一点内情,可是现在看他们的样子分明是想把事情闹大。恩师,他们这是给你出难题了啊。恩师若是不彻查到底,必定有人会跳出来质疑,说恩师治吏不公,何以只查户部而不动路政局,恩师治吏能够摧枯拉朽,最紧要的就是身正二字,身正不怕影子斜;无愧于心,谁敢当其锋芒?谁又说得出什么话来?可是一旦这事传出去必定会有质疑出来,那些心里有鬼的官员正好借势反扑,到了那时,恩师是继续整肃吏治还是戛然而止呢?”

    王鳌颌首点头,淡淡地接下来道:“可是老夫若是彻查路政局,那么就是揭陛下老底了是吗?同时徐家父子一向圣眷深厚,动他们就是砍断宫中手足,老夫进京整肃吏治,得到了天子的大力支持,假如和天子反目,整肃吏治怕也要难以为继了。这一手倒是厉害。”

    李时抬眼看着王鳌,道:“恩师,想来弹劾的奏书已经递上去了,宫里那边还没有反应,不过到了明天,等消息正式传出去,肯定要满城风雨,恩师应早做决断,否则一旦被动,则处处被动,这驱虎吞狼最是险恶,一不小心就可能要万劫不复。”

    王鳌却是淡淡地笑了,道:“驱虎吞狼?若是老虎不为所动呢?”

    李时愕然道:“若是恩师不为所动,到时恩师的声誉……”

    王鳌淡淡地道:“声誉受损、遭人质疑只是一时而已。老夫只是声誉受损,那徐家父子却是不同,有人要整死他们,他们会坐以待毙吗?老夫声誉虽然受损,不过借着这个机会坐山观虎斗却也未尝不好。这先锋就不必老夫来打了,老夫已经老了,年岁这么大,姓徐的父子俩好意思让老夫给他们来冲锋陷阵吗?咱们在边上看着吧,等到差不多的时候再出来收拾残局。”

    李时不由笑了起来,道:“这也不失为好办法,只是要暂时委屈了恩师。”

    王鳌的脸色平淡,漫不经心地道:“这算得了什么。委屈?老夫这么多年委屈的事多了去了。我到人世来,世人多误我。站在越高,这流言蜚语就越多,只好秉持本心,终会有拨云见日的时候。只是这徐家父子怎么接招,老夫倒是颇为好奇,近来老夫对这父子多有琢磨,倒是觉得这父子二人至少有五成的胜算,他们出了手就是你死我活了。”

    李时的目光不由灼热起来,真要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机会,他这侍读学士已经做了太久了,从正德年混到现在还是侍读学士,他也早已有些不耐烦了,当时蒋冕垮台,他就在徐谦和毛纪之间的明争暗斗上火上浇油,其实他的心思很简单,徐谦代表的是宫里的利益,而毛纪在某种意义上代表着杨廷和,毛纪和徐谦斗得越凶,这新任内阁学士的位置就越会成为焦点,亲近杨廷和的人,宫里必定会否决,而宫里提出来的人选,杨廷和也必定会令其流产。

    所以李时才游走在徐谦身边,为他保驾护航,便是希望他和毛纪大战一场,可是又不能让徐谦被强势的毛纪一棍子敲死,用后世的一种说法,李时就是个牧师,专门负责加血和复活,让徐谦冲锋在前,好令徐谦与boss平分秋色。

    这位牧师学士的目的很简单,纵观整个朝廷,要嘛就是以桂湘为代表的一批亲近宫中的大臣,要嘛就是杨廷和的徒子徒孙,这些人,任何一个人入阁都会遭受到强力的反对,就如杨一清,如此德高望重,最后还不是照样否了?虽然是毛纪在背后做的手脚,可是就算毛纪不肯出面,天子也必然会找其他的由头。

    而李时不一样,李时是个中立派,他之所以恪守这个中立,等的也就是那一天,当宫中和杨廷和不能妥协的时候,就必须选出一个双方都能够接受的人出来,李时就是这么一个人。

    可惜他机关算尽,最后却未能如愿,说到底,宫里提出了一个连杨廷和都不得不接受的人选,这个人就是他的恩师王鳌,结果他的算盘落空,不过牧师是坚强的,李时忍了这么多年,不介意再忍下去,他毫不犹豫地重新成了王鳌的门徒,为其四处奔走,这一次他不打算再玩中立的花样了,而是决心站出前台,好好地奋力一搏。

    现在又是一个机会摆在了眼前,徐家父子被人烧了屁股,必定会奋力反扑,这个反扑一定不会轻描淡写,假若徐家父子当真胜了,那么这内阁里至少又有一个学士的位置空了出来。

    机会啊……作为做了二十多年的小媳妇,从未做过婆婆的李时,此时不由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这一战,他必定要用尽全力,虽然是徐家父子打前锋,可是李时一定要使出十二万分的气力。

    “学生明白了,恩师,不妨学生去徐家走一趟,如何?”李时打定了主意,而且已经把宝压在了徐家的头上,既然是豪赌,那么没有不先私下通融的道理。

    王鳌倒是没有看出李时的小心思,却是淡淡地道:“这倒不必,许多事,他们比我们明白,你还怕他们事先没有得到消息?你可不要忘了那徐昌是什么出身,这样的人会是没头苍蝇吗?他们知道该怎么做,现在先不要去找他们,想来这个时候,徐家外头已经有人盯着了,你冒了头反而不好。”

    李时这才醒悟过来,差点吓出一身冷汗,忙道:“学生还是不够周全,竟然没有想到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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