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舟荡漾在河心,顺水而下,荡起一道道波纹。青山渐渐抛在了舟后,晨曦洒落在舟上之人身上。

    邓健的内心显然在挣扎,他和徐谦不同,他并不像徐谦那样野心勃勃,只是有一肚子的坏水罢了。现在让他出海,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抗拒,苏杭这边,虽然眼下严禁下海,可是各种对大海的恐怖传说却一直都在流传,出了海,人就是不是人了,性命也不再是自己的,能不能活下来,全凭天意。

    只是……在稍稍犹豫之后,邓健突然哈哈一笑,叉着手道:“邓大爷注定了要建功封侯,看来老天对我不薄,出海而已,你以为我怕吗?徐兄弟,你愁眉苦脸做什么?这是天大的好事,等我把差事办好,你等着将来跟着我吃香喝辣吧。”

    “这就好,我还怕你下尿裤子呢。”徐谦喜滋滋地道,不过他的心里却不免在说:“装,你继续装,你是什么德性,我会不知道吗?”

    二人坐在船头上,徐谦居然起了童心,痛痛快快地将鞋子脱了放入水里,感受着脚底的冰凉河水。

    突然,徐谦没来由的叹息了一声。

    邓健问道:“你叹气做什么?是不是舍不得我?好吧,你既然舍不得,那么我便不出海算了,前程于我不过是浮云,兄弟才是最正经的。”

    他如今也学会了徐谦的口吻,其实他现在巴不得徐谦答应,虽是满口答应,可是想到要出海,他的头皮便不由的有些麻。

    徐谦又是叹息,道:“我是叹息如此良辰美景,身边坐着的为何是个大男人。若是梦婷在这里那该多好。”

    邓健强忍住要把这家伙掐死的冲动,没好气地道:“肚子饿了,我去舱里歇一会儿。”

    二人到了七八里地的清河渡下了船,游玩了一会,便打道回府,等回到了淳安县城,却有人飞报:“徐公子,快,快去县衙。来旨意了,旨意来了。”

    徐谦没想到旨意来得这么快,他通过邸报,对朝廷的程序颇为了解,本以为至少还要再过几天才会有消息。可是谁知来得竟是这样的快。

    他加紧脚步赶到县衙,现来的竟不是宣旨的钦差,而是风尘仆仆的王公公,徐谦顿时明白了,只怕这又是所谓不经内阁草拟的中旨了,这嘉靖皇帝下中旨居然下得上瘾了,连这等旨意都来中旨。

    徐谦之所以觉得不可理喻。是因为他清楚这一次的旨意必定是做出对一群官员的裁决,既然涉及到了许多官员,怎么可能用中旨来宣读?难道内阁那边会没有意见?

    又或者是说,天子和内阁矛盾激化?

    徐谦心里不由暗暗猜测。可又觉得不太可能,他虽然没有见过嘉靖皇帝,可是双方的互动使他深知这个皇帝的秉性,这个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掀桌子的。或者说,掀桌子不是嘉靖的风格。只有温水煮青蛙才是这家伙的恶趣味。

    王公公见他来了,虽是疲惫,精神倒是不错,连忙朝他招手,道:“到边上来说话,邓健,你也来。”

    徐谦倒是不觉得什么,邓健却不由打起精神,做了王公公这么多年的狗腿子,早已代入了这个角色,对王公公有一种本能的顺从,王公公突然对他和颜悦色,更让他受宠若惊。

    二人一道随王公公到了县衙正堂,此时这里无关人等早已被请了出去,王公公也没有走什么形式,直接拿出中旨道:“话不多说,这是加急送来的旨意,由黄公公亲自草拟,时间紧迫,咱家就直说了罢,陛下的意思是让你这巡查大使立即对罪证确凿的官员动手,不必有什么顾忌,而且定要赶在钦差抵达之前。”

    “钦差抵达之前?这是什么意思?”徐谦一头雾水。

    王公公叹道:“现在总共有两份旨意,一份经由内阁,直抵南京,再由南京转道杭州,而且内阁已经拟了钦差一名,前来收拾这里的残局。只是陛下的意思……”

    徐谦忍不住苦笑,道:“陛下的意思并非内阁的意思,所以才会有这中旨?”

    王公公脸色缓和,道:“不错,就是这意思,京师那边眼下虽无明争,暗斗却越来越厉害,黄公公另外修书一封给咱家做了说明,陛下需要浙江有人给他争口气。”

    徐谦眯着眼,道:“我怎么感觉自己被人当了枪使?这不是得罪人吗?”

    王公公嘿嘿一笑,徐谦当着他的面说这种犯忌讳的话,却恰恰证明了他对王公公没有戒心,二人的关系已经到了无所顾忌的地步,因此王公公自然也不扭捏,道:“给陛下当枪使,多少人盼都盼不来呢。其实这也没什么,这世上的事无非就是得罪了一些人,自然就会取悦于某些人。有人不高兴,就会有人高兴,有人不喜欢,就会有人越加喜欢。只要你知道不喜欢你的人是什么人,喜欢你的人又是什么人,这喜欢你的人厉害呢,还是不喜欢你的人厉害。你想通了这个,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这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想出头,就得得罪人。这世上多的是老好人,就如浙江巡抚,你现在瞧瞧他,现如今还不是两面不是人吗?咱家话就说到这里,你自己思量,你是聪明人,想来比咱家想得透。”

    徐谦此时此刻忍不住要称赞王公公是自己的伟大心灵导师,什么混账的事,只要听到王公公的话,顿时便觉得再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

    徐谦冷笑,道:“我明白了,王公公说的在理,你且等着,我这就去杀个片甲不留。”

    王公公吓了一跳,道:“你且慢,只是让你拿人,没让你杀人。”

    徐谦恶狠狠地道:“拿人有什么意思?杀了人才有意思,把这些人统统杀光,才能一泄陛下的心头之恨。”

    王公公觉得自己的道理讲得过了火,只得耐心地道:“你好好的读书人,为何这样暴戾?做人要有分寸才是嘛,你看咱家,胳膊都不必抬一抬,可是无论是陛下还是黄公公,还不都认为咱家是他们的人?这就是分寸。忠心自然要表,可是也不能过火,你们少年人急于求成的心思,咱家是理解的,可是你想过没有,若是人都杀了,后头怎么办?陛下说不定还要拿这些人做文章呢,所谓留得青山在,天天有柴烧,随便打死一两个也就是了,其他人……你就当积点阴德吧。”

    徐谦哭笑不得,道:“王公公说的有道理,学生受教。”其实他也只是做做样子,也没真的想要将那些人全杀掉,不过不表现下自己赴汤蹈火的决心,似乎显得自己不够果断,现在既然王公公苦口婆心劝他,他就索性就坡下驴。

    王公公心理得到了满足,浑身觉得舒坦。

    你看看,连这杭州才子,浙江的小三元都能从自己身上受益良多,可见他这太监已经不再是平常的太监,而是非同凡响的太监了。

    王公公微微一笑道:“圣旨之中还有一件事,事关着邓健,陛下有旨,素闻海中有仙岛,名曰蓬莱、方丈、瀛洲,陛下心向往之,因此调拨三桅千料以上二十艘,设巡游大使,以邓健为使节,出海寻找仙山,若是有幸能遇到仙人,则代天子与仙人问安,望仙人能助大明国运绵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本来徐谦的名义是所谓的巡游四方,这个理由似乎不够站得住脚,现在嘉靖皇帝倒是厉害,直接就以寻找仙岛的名义了。其实自古以来,皇帝派出使节出海寻找神仙的事如过江之鲫,所谓和尚摸得,贫道为何摸不得?

    虽然文武百官对于神仙这种事并不感冒,有兴趣的人委实不多,可问题在于,这种事永远都是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是孔圣人都说:敬鬼神而远之;而没有否认神仙的存在,只是说君子对神仙敬之而不亲近而已。

    其实大明的官员迷信的其实也不少,若是遇到了干旱,祈雨几乎是官员们的必修课。若是再遇到地震,那就更加了不得了,大臣们少不得上书,说这是因为失德的缘故,所以老天下了警示。

    既然大臣可以拿神仙来说事,皇帝自然也可以,你能摸,我为何不能摸?而且皇帝也没有说他派出船队寻找仙山是为了祈求长生,人家是为了社稷和百姓,既然如此,那么这个理由简单是既合理又合法,不但体现出了天子的拳拳爱民之心,也让其他人说不出话来。

    嘉靖的这一手,顿时让徐谦感觉比自己所谓的献策高明一倍,因为自己的献策毕竟牵涉到了政治,这年头官员都是战斗机,牵涉到了政治就像苍蝇见到了臭鸡蛋一样,总是想上去叮上一口;而嘉靖的理由看上去好像很虚无缥缈,便是傻子都知道这家伙在忽悠,可偏偏是你明明知道,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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