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前,一位名叫汪盛的幕僚,在端王书房外长跪不起,哭诉太子专权,圣上已成傀儡,请端王清君侧,除奸佞, 还朝堂清明。
端王大怒,用砚台将汪盛砸得头破血流,却也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太医说端王的那条手臂怕是废了。
端王大骂庸医,用他没有受伤的手臂将太医打得人事不知,并且将屋里的摆设全都砸得粉碎,其中有好几样都是御赐的宝物, 包括一件当年孝淑皇后的珍藏。
端王妃劝说不听, 索性拂袖而去。
端王的贴身内侍小培子去请冯唐过来,冯唐也是端王的幕僚,端王还是裕王府三公子时,冯唐便跟在端王身边。
端王虽然油盐不进,但却给了冯唐几分薄面,冯唐进了满地狼籍的书房,两个时辰后,冯唐全须全尾从书房里出来。
小培子听到书房里有声音,他不放心,进书房一看,却见端王像个孩子似的,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端王哭了好一会儿,站起身来, 去找端王妃。
一个时辰后,小培子乔装出府, 去了白山大营。
白山大营有五千人马, 主将甘威是兴平侯次子, 同时他也是邹驸马的妹婿, 端王与他从小就认识, 端王十二岁时被当今送进行伍,他与甘威同在一个军营喂马。
据说,端王还替甘威挨过板子,甘威迎娶邹二姑娘时,端王是娶亲老爷。
两人之间的故事不仅这些,有些事情现在是不能提的,比如甘威为了帮端王抢端王妃,把那位差点娶了端王妃的大好青年打得鼻青脸肿,差点要了人家的性命。
归根结底,端王和甘威是过命的交情,是能彼此托付的人。
小培子见过甘威,之后便回了端王府。
端王府里,端王重新召见了冯唐,连同那位头上绑着白布的汪盛。
又一个时辰后,端王府长史被五花大绑,堵了嘴巴关了起来,一起被关的, 还有十几个王府官员与侍卫。
端王妃提着大刀过来, 大骂端王不顾儿女死活, 端王说:“本王今日之举便是要救他们出水火,无知妇人,休得阻拦!”
端王素来以惧内闻名,这一次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端王妃更是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面对端王妃质问的目光,端王忽然有些手足无措,他忙道:“我,我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你不要生气,别气坏了身子。”
冯唐显然是看不下去了,皱眉说道:“王爷,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时机稍纵即逝,王爷要果断啊。”
端王如梦方醒,对身边的侍卫说道:“快,把王妃带下去,没有本王的命令,不得放她出来!”
王妃身边的红蕊欲护住王妃,被侍卫打晕,拖了下去,可惜端王妃一身武功,却连出手的机会也没有。
端王望着王妃的背影,怔怔一刻,对冯唐说道:“现在就去?”
冯唐撩衣跪倒:“天子有危,奸佞当道,端王爷威略广树,心昭日月,匡复魏室朝堂者,非端王爷莫属,学生等剖心尝胆,泣血枕戈,愿为天下百姓请命,感怀学生跪请王爷承太祖之威,应天下之心,匡复皇祚,芟夷奸逆!”
汪盛连同跟着他们来的几名清客也一起跪倒在地,高声喊道:“我等愿与王爷同往,清君侧,除奸佞,愿为王爷马首是瞻!”
端王闭上眼睛,良久不语。
正在此时,小培子大声喊道:“王爷,快看,甘将军的信号!”
端王魁梧的身躯猛的一阵,他蓦的睁开眼睛,只见暗蓝的天幕上,一道焰火升起,在夜空中碎烈成点点光亮。
“端王爷,甘将军为您两肋插刀,您不可辜负啊!”汪盛嘶声高喊,声泪俱下。
端王如梦方醒,甘威起兵了,是甘威,他真的起兵了。
端王咬牙,终于下了决心:“好,尔等随本王即刻进宫!”
......
睿王府里,已经睡下的颜雪怀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坐起身来,幔帐低垂,床头小小的八角宫灯,枕畔空空,柴晏没有回来。
颜雪怀坐起身来,值夜的丁香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还在府里吗?”颜雪怀低声问道。
她原本不想睡的,可是怀孕以后精神头大打折扣,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
丁香忙道:“王爷跟着韩大人走了,王爷让王妃放心,王爷还说等忙过这几天,就带王妃去钟灵山泡温泉。”
颜雪怀呼出一口气,笑着说道:“钟灵山已经是庄王府的了,我们过去,那是借住。”
庄王惦记钟灵山惦记了好几年,如今大婚在即,皇帝终于舍得把钟灵山赐给他了,不过前提是不能在钟灵山修建寺庙,就连土地庙山神庙也不行。
想到钟灵山,颜雪怀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丁香连忙笑着说道:“庄王爷在咱们府上借住了一年,在国公府也借住过,王爷和您到庄王爷的山上借住些日子,这是礼尚往来。”
颜雪怀笑道:“你会说就多说点,对了,我听说老钱媳妇要给他儿子说亲,跑去找你娘,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丁香脸上一红,道:“没有,老钱嫂子是托我娘帮着去给说项,她看上的是纫织房青叶的堂姐。”
“青叶的堂姐?也在咱们府里吗?”颜雪怀一下子来了精神。
“没有没有,早前王爷刚开府的时候,青叶的娘找刘嬷嬷提过,想要让青叶堂姐进府,可是刘嬷嬷一问,她堂姐都十六了,刘嬷嬷觉得年纪不小,在府里顶多做个两三年,就要放出去,便给拒绝了,她堂姐做的一手好针线,这两年给绣坊里做活,存了不少嫁妆。”
颜雪怀道:“这么能干,还嫁人做什么,自己过不是挺好?”
丁香觉得和王妃没法说下去了,千万别让府里的姐妹们听到。
和丁香闲扯了几句,颜雪怀的心情完全平静下来。
虽然柴晏没有把详情告诉她,但是颜雪怀早就猜到了几分。
她不了解皇帝和太子,也不了解端王,但是她了解柴晏。
颜雪怀让丁香下去,她拍拍肚子,自言自语:“小鼓,这会儿宫里一定非常热闹,可惜我们不能跟着你爹去见证历史,唉,你娘如果会隐身术该有多好,藏在你爹的袖子里,带着你一起进宫看热闹。
唉,别人穿越,又是金手指,又是随身空间,可你娘啥都没有,你娘炒鸡蛋都能炒成糊渣渣。
你娘以为穿越一场是来吃瓜的,可惜到头来,却也只能眼巴巴等着你爹回来讲给我听。
小鼓,我们娘俩真可怜。”
肚子里的小人儿一脸懵逼,我明明是个赢在起跑线上的皇三代,怎么就可怜了?
颜雪怀怔怔地看着厚重的窗帘,想像着此时此刻宫里的刀光剑影。
而此时,宫里也确实热闹,刀光剑影也是真的,但是雄纠纠气昂昂进宫清君侧的端王,却翻脸比翻书还要快!
“冯唐,你该不会以为本王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真的能被你们当成傻子傀儡吧?”
冯唐一惊,端王气势如虹,带领端王府二百多名侍卫,闯了宫门,一路杀进东宫,他们正要去搜拿太子,端王却没头没脑冒出这么几句话来。
冯唐挤出一个笑容:“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冷笑:“字面上的意思。”
说着,他大手一挥,便向冯唐抓了过来。
端王这一抓只用了三分力气,在他看来,冯唐只不过是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文弱书生,可是端王想错了,冯唐不但会武功,而且武功不错。
端王一抓之下落了空,但是却让冯唐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端王用的就是受伤的那条胳膊!
那条胳膊明明是被太子用箭所伤,箭矢入骨,端王没有好好将养,用力过猛,加重了伤势,太医已经断言那条手臂已经废了。
端王最得意的就是他的武功,可是现在废了一条手臂,端王对太子的仇恨,有一半是来自这条手臂。
可是现在,千真万确挥过来的,也是那条手臂。
冯唐是练家子,他虽然侥幸避开了端王的一抓,可是他能感觉到那一抓的力道,端王未用全力,但是那一抓之力也决不是废掉的手臂可以使出来的。
端王的手臂根本没有废掉!
“你骗我?”冯唐咬牙切齿,端王的手臂没有废,那么太子射向端王的那一箭呢?
像是要为他解惑,端王笑着说道:“那一箭是真的,只不过那支箭恰好是用的特制的箭头,而本王那日也恰好多穿了一点。”
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多恰好的事,这是圈套!
“这么一个蠢东西,你居然一直留在身边。”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冯唐赫然转身,却见太子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身后。
“圈套,你们设下了圈套!”
哪里有什么端王大闹朝堂,打伤御史,哪里有什么太子射箭,兄弟相残,哪里有什么皇帝病倒,是假的,都是假是!
见大势已去,冯唐惨然一笑,道:“看来甘威起兵,也是假的了。”
端王咧咧嘴:“真的,他麾下的五千精兵真的动了,这是真的!”
冯唐一怔,忽然反应过来,而跟在他身边的汪盛却已经向外跑去:“不要进宫,不要进宫!”
汪盛拼命跑,拼命喊,声音在夜色中传出很远,嗖的一声,一支箭正中汪盛后心,汪盛应声倒地:“不要,不要,不要进......”
太子冷声喝道:“快去追!”
随着汪盛的大喊,已经有人往宫灯照不到的暗影中奔跑:“不要进宫,不要进宫!”
一棵合抱粗细的参加古木后面,一名宫人掏出藏在树洞里的竹筒,从竹筒里倒出一支蜡烛大小的物事,宫人打燃火石,微弱的火光燃烧着那物事下面的纸捻,火焰一点点向上燃烧,忽然,一支箭带着风声疾射过来,宫人手腕剧痛,手上一松,那物事带着火焰冲上了天空。
“王爷,快看,那是信号吗?”玛瑙大喊。
柴晏抬起头来,夜空中升起一道诡异的火焰,宛若蓝色的鬼火。
“是皇宫方向!”韩峰沉声说道。
柴晏冷笑:“这是给宫外报信呢,快,咱们兵分两路,一个也不能放过!”
就在端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皇宫而来的时候,已经沉睡的京城里,忽然打开了一扇扇门。
早就打烊的铺子、寂静的独门小院,甚至还有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的大杂院。
大门打开,有人走出来。
这些人从铺子里走出来,从家里走出来,他们走出巷子,走上街头,向着同一个方向而来,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宫!
万籁俱寂的街头,他们勇往直前,没有回头,更没有犹豫。
一座普通的,甚至有几分破败的宅子里,忽然燃起一盏小灯,吱呀一声,破旧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一个男人,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他们走在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无声无息,如同他们走进京城时一样,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们无声地住进来,又无声地走出去。
他们的目的地,是皇宫。
一名瘦弱的老人,佝偻着身子,蹁跚而来,如同一片枯萎的叶子,随时会被寒风吹起,落入淤泥。
先前的男人看到了老人,他停下脚步,伸出手,握住了老人的手。
他的指尖冰冷,如同冰锥,但是声音却如三月的微风,温暖和煦:“父亲,是你吗?”
老人直起了腰,原本佝偻的身体忽然变得笔直,如同一棵焕发新生的老树。
“孩子,你终于来了。”老人微笑,夜色中他看不清男人的五官,但是他知道,这就是那个孩子。
“感谢父亲为我做的一切。”男人诚恳地说。
老人笑了笑,扭头看向他要去的方向,那里是皇宫。
“走吧,我们现在就去,拿回我们应得的一切。”
男人没有说话,那只冰冷的手,却轻轻搀扶住老人的手臂,如同天下间所有的儿子,搀扶着老父,一起走向他们向往的地方。
那里是皇宫。
忽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男人和老人一起抬起头来,他们看到了一道蓝色的焰火,那里是皇宫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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