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城司的人万万没有想到,听闻颜景光被打伤,颜家人的表现是这样的。

    颜昭山骂道:“这个没出息的东西,窝囊废,看个东西都看不好,他还有个屁用,怎么不打死他呢,死了还能少个拖累。”

    颜昭林眼珠子转了又转,小心翼翼问五城司的人:“官爷,打我侄儿的那些人抓到了吗?官府应该能让他们赔钱吧,官爷你们可千万不要上当,流民们并非是真的没钱,他们有钱,那钱都藏起来了,就等着官府给救济,再说了,十几个人打我侄儿一个,这么多人总能凑出钱来,您说对吧。”

    颜雪平和颜雪娇也忘了打架了,两人几乎异口同声:“流民把东西全都给抢了,我的衣裳呢,还有我的首饰!”

    郭老太太不嫌冬日里地上凉,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含辛茹苦养大孩子,到了如今无家可归,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不活啦,我不活啦!”

    栈的掌柜快要恼死了,好不容易看到五城司的人来了,以为能把这一家子极品带走,没想到不但没走,反而把栈门口当成灵堂,听听这哭的,你都不想活了,怎么还不去死?

    五城司的人同样头疼,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是从旧京来的,历经两座国都,也算是见多识广,可是像颜家人这样的,他们也还是头回遇到。

    孙子快要被人打死了,你们不是应该要问:孩子在哪儿,请郎中了吗?

    或者:请一定要治好他,花多少钱都行!

    实在不行,你们当众表演一个晕厥,那也是直系亲属应有的表现。

    可现在这一出,算啥?算啥啊?

    五城司的这些人里,其中一位,就是前两天接到热心群众举报,在铁锅胡同外面的马路牙子上,有一群流民聚众闹事的那一位。

    他今天是临时换班过来的,和同来的这几位不是一班的,这几位不知道颜家人底细,可他却多多少少知道一些。

    那天他们把颜家人带到板子大场之前,便已经从铁锅胡同的街坊口中听说了颜家的故事。

    颜家,是被飞鱼卫特殊关注的人。

    且,颜家那位被休掉的长媳,现在还在飞鱼卫关着,据说是要砍头的。

    除此之外,他还知道,颜家有一位举人老爷。

    只不过这位举人老爷,因为强占前妻嫁妆,并且宠妾灭妻,闹上了平城府,斯文扫地。

    于是,这位官爷便对同僚们窃窃私语,于是大家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颜昭石身上。

    颜昭石望着或哭或骂或吵闹的一家人,叹了口气,走到五城司的这些人面前,问道:“请问,我那侄儿现在哪里?”

    五城司众人松了口气,这一家子总算有个良心没有全让狗吃了的。

    不过,大家对颜昭石的观感也没有提升,毕竟刚刚同僚已经向他们科普了这位颜举人的光荣事迹。

    “送到白鸟观了,那里的老道既擅医术,也积德行善,常给流民收尸,你们去那里看看吧,对了,人家那是清修之地,你们莫要吵吵闹闹。”

    颜昭石虽然来了新京一年了,可他之前去的地方,要么是书香之地,要么是风雅之所,从未去过道观,更加没有听说过这什么白鸟观。

    颜昭石叹了口气,又看一眼家里人,可是却没有一个想要和他一起去的,颜昭山这个亲爹都不想去,更别提其他人了。

    颜昭石瞥眼之间,看到了五城司那些人脸上的不屑和轻蔑,他顿时面红耳赤。

    年轻时,他的鞋子破了,穿着咧开嘴的鞋子,去食肆里洗碗时,他也没有如今天这般羞愧。

    想当年还在南边时,他和同窗好友们,最看不起的就是五城司的这些人。

    这些人要么是勋贵子弟,要么出自武将之家,总之,就是一群只要打打杀杀,却又不能去建功立业的武夫,仗着家里的恩荫度日,平日里与市井之徒混在一起,都同痞子无二。

    可现在,此时此刻,就是这样一群人,却在鄙视他,看不起他。

    若是以前在南边,他们绝对不会。

    那是他是堂堂举人,走在外面都要称他一声颜二老爷。

    可是现在,他......明明还是举人,可是为什么全都变了?

    在南边时,他除了没有儿子以外,什么都有。

    他家境殷实,他相貌堂堂,他学富五车,他声名俱佳。

    现在,也不过一年的光景,他就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了殷实的家境,甚至无片瓦遮头,就连他的家人,也面目全非了。

    明明是兄友弟恭的兄弟,现在却为了一间破草棚子大打出手,明明是母慈子孝的一家人,现在却除了哭骂就是埋怨。

    还有他那两个侄女,他印像中是温柔娴静的,就是她们,衬托得颜雪怀更加娇纵任性,刁蛮不堪,可现在怎么也变了?

    她们牙尖嘴利,而且为了一件衣裳一件首饰,就连兄弟的生死也不顾了。

    颜昭石深一脚浅一脚地往白鸟庙里走,一路走一路想,他想不明白这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让他深爱的家人变得如此陌生。

    颜昭石来到白鸟庙时,已是深夜,他敲了几下山门,里面传来守门老道的斥责声,庙里有规矩,这会儿已经关了山门,要等到明日天亮后才会打开。

    颜昭石独自在白鸟庙外坐了一夜,珍珠藏在树上,吃着烧饼也待了一夜。

    珍珠是这样想的,那位颜二老爷虽然看着挺欠抽的,可却是自家七爷的岳父,白鸟庙这地方看着很偏僻,颜二老爷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颜姑娘就要守孝,这守孝一守就是三年,到时七爷便要多等三等。

    珍珠只要这么一想,便不觉得冷了,他是练武之人,实在太冷了,就找个地方练趟拳脚,也就不冷了。

    颜昭石却不一样,他不会拳脚,好在最近这些日子,他也吃了不少苦,这一夜虽然冷,可是也挺过来了。

    若是换成几个月之前的颜二老爷,却是连想也不敢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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