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不多时,有伙计在门外恭敬地说道:“少爷,老爷让小的来请少爷和苏小姐到堂前用餐。”楚天舒和苏舒对视一样,两人一努嘴,都情不自禁的低声笑了起来。楚天舒朝外面说道:“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尔后苏舒对着镜子略微擦了擦眼睛,两人便向正堂走去。

    人虽不多,除了菜肴丰盛而精致。楚天舒知道爹爹平素吃饭都是异常简单,今日这般大摆筵席,可算是难得一见。人人都以为江南巨贾楚文定产业巨大,钱财如山,可是谁又知道他平素却是粗茶淡饭?世上有几人敢相信节俭是楚家的家训,是江南第一富豪楚文定定下的家训?

    席间,楚文定甚是热情,一边招呼苏舒吃菜,一边又忙着向千里神手劝酒。楚天舒居然也甚是豪爽,一面向其父敬酒,一面又和千里神手推杯换盏,直把楚文定看的目瞪口呆,之前的楚天舒酒量还上不得台面,怎地几月不见,自己这个儿子居然已是海量!殊不知,楚天舒是天生的海量,之前在家中只是小酌小饮,从未放开了喝酒。自从到了关前客栈,那甘冽香醇的极品陈年竹叶青便打开了楚天舒腹中的酒封,自那后,楚天舒饮酒如喝水一般,当真是千杯不醉。

    楚天舒对楚文定说道:“爹爹,苏小姐心中挂念苏侯爷,想进京一趟。孩儿想得送苏小姐一程。不知爹爹意下如何?”楚文定问苏舒道:“不知苏小姐打算何时启程?”苏舒道:“回楚叔叔的话,晚辈打算明日启程。”楚文定略一沉思道:“楚某在南京好歹也算是半个主人,此番苏小姐到南京也才三日,楚某尚未来得及尽宾主之谊,心下甚是不安。以我之意,苏小姐再在南京盘桓几日,让天舒带你四处好好游玩一番,然后让天舒护送小姐进京,这样也不会耽搁太久,不知小姐意下如何?”苏舒向楚天舒一看,只见楚天舒点头示意,便向楚文定道:“楚叔叔如此盛情,晚辈遵照您老人家的安排便是。”楚文定点头道:“如此甚好。”回头对楚天舒道:“你多带些银两,务必要让苏小姐玩的尽兴了。否则定罚不饶!”楚天舒满脸喜色道:“孩儿遵命,爹爹只管放心!”说罢,众人皆是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等到散了筵席,楚天舒便拉着苏舒的手迫不及待的向街上冲了出去。前天和昨日,时间尚紧,两人未能尽兴,现如今逛街游玩便是正事,两人自是欢喜万分。三日之间将南京城的东南西北各个角落逛了个遍,什么风景啊,名胜啊,古迹啊,不论大小,一应遍观。先前在西安,在成都,在岳阳,楚天舒和苏舒也曾赏景游玩,然而当时皆是有事要办,心中多少要为事务所扰,不像而今这般无忧无虑,心无旁骛,只是一味的要赏心悦目,当真是难得的尽兴。苏舒想到马上就要进京见自己的爹爹了,心中更是喜不胜喜,整日里开心得像一只小鹿一般,活蹦乱跳,比楚天舒更显尽兴了许多。

    第四日清晨,楚天舒和苏舒辞别了楚文定、谭叔礼和千里神手,一同踏上了北上进京之路。之前楚天舒曾从苏州到过北方,因此对路颇为熟悉,两人胯下的良驹每日奔跑五六百里,经过山东,河北,居然在五六日后就到了北京。

    北京虽然是都城,但是若论及繁华,却远远比不上南京。南京是几千年的古都,然而北京作为京城却是从金国开始,到了元朝虽然有所扩建,然而规模建制依旧难以匹敌南京,况且地处边疆,风沙又大,与南京的和风暖日相比更是天壤之别。直到到了永乐朝,永乐帝迁都后,才子士人,富商巨贾才向四面八方聚来,使得北京城渐见繁华,但是对于刚从南京到北京的楚天舒和苏舒来说,这南北二京的差别尤感分明。

    一进北京城,楚天舒知道苏舒念父心切,两人也顾不上四处游玩,向路人问了路径,直奔公爵府而去。

    公爵府果然是不同凡响,单是这匾额和门楼,便极近威风和气派,楚天舒又想起了苏侯爷在大同时的侯爵府,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那侯爵府之于这公爵府,就像小草之于大树,就像顽石之于美玉。

    楚天舒和苏舒叩响了门上擦的金光灿灿的铜环,不多时便有人出来应门,那人身材精瘦,目射利光,太阳穴微微隆起,显见是就连内家功夫之人。见到楚天舒和苏舒,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便问道:“你们是什么人?来苏府所为何事?”楚天舒见此人说话出言不逊,心下起疑,忙扯了一把苏舒的衣服,抢上前道:“我们是爵爷在大同时的就交,此番进京置办点皮货,顺道来拜见拜见爵爷。”那人又盯了楚天舒和苏舒看了半晌道:“进来吧。”楚天舒和苏舒两人牵了马随那人就去了。

    进门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出来,方才那个精瘦汉子向管家说道:“是爵爷在大同时的旧交,来京置办皮货的。”那管家依旧是上下打量着楚天舒和苏舒,见是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脸上的警惕登时消去了一半。转身道:“随我来。”然后领着楚天舒和苏舒进了正堂。楚天舒在院子里四下一扫,只见几个伙计在院子里似乎在忙着什么,让楚天舒惊讶的是这些人竟个个都是内家高手。

    正堂里,以为头发花白的老人坐在一把太师椅上,正看得一本佛经。此人正是苏锦鑫,之前的苏侯爷,现在的苏公爷。那管家忙趋上前道:“老爷,有两个皮货商说是您的旧交,要来拜见您,我给你领进来了。那老人唔了一声,将书往旁边的八仙桌一放,抬起头向楚天舒和苏舒看来。苏舒心中登时便如潮涌,几乎就要往他怀里扑了。没等苏舒一声“爹爹”叫出口,楚天舒作揖朗声道:“在下楚林携舍妹拜见爵爷!”苏舒听得楚天舒这么一说,心中顿时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只见那老人也是微微一怔,尔后便是满面笑容道:“原来是楚贤侄啊,老朽眼睛昏花,差点没认出你来,快快和令妹就坐。”然后向那管家一挥手道:“邢管家,我和我故人的子女好好聊聊,你且下去吧。”那管家道:“是。”然后又瞥了楚天舒和苏舒一样,这才极不情愿地转身出去了。

    等那管家出去后,苏爵爷把门严丝合上后,在门边驻足倾听许久,这才又往太师椅这边走来。不等苏爵爷坐下时,苏舒已然是泪流满面,她站起来一下子扑到爵爷怀里。她不敢出声哭,只是一个劲的啜泣着。苏爵爷老泪纵横,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苏舒的头,父女两当真是泪如雨下。

    自从去年侯爷大寿后,苏舒没有想到,几个月不见,自己爹爹竟是白发丛生,皱纹密布,她不敢想象爹爹是怎么过来的。虽贵为公爵,可是还有哪个公爵府中有这么多大内高手在监视着,又有哪个公爵竟不能当面认自己的亲生女儿?苏爵爷的公爵,恐怕是有史以来最窝火最憋屈的公爵了吧。

    楚天舒一面为苏爵爷的处境而暗自嗟叹,一面又暗运内功查看周围有无别人偷听。待发现墙边门前无人时才放下心来,然而他依旧不敢散功,生怕有人偷听而将苏爵爷陷于万难境地。苏爵爷父女两人垂泪良久后,爵爷捧着苏舒的脸,用袖子拭去挂在腮边的泪珠,强笑着将苏舒扶到椅子上。楚天舒这次才走到苏爵爷面前跪倒道:“小侄叩见爵爷。”苏爵爷忙将楚天舒扶起道:“不必多礼,方才亏得你聪明机智应变及时,没有被外面的人看出端倪来。真是太感谢了你。”楚天舒站起后,低声问道:“这些人都是皇上安排在府中的眼线?”苏爵爷一边叹气,一边点头道:“是啊。皇上这是把我软禁起来了。”苏舒又开始垂泪道:“爹爹,今天晚上我和舒哥就带你出去吧!”苏爵爷慈祥地看了女儿一样,微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能去哪儿?去哪儿都不好,倒不如就呆在皇上眼皮子地下,这样倒落的个轻松自在,事情有别人给我操心着,我每天诵读诵读佛经,倒也闲适的很。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心满意足喽。”苏舒低头垂眉,竟也是无计可施。楚天舒又低声问道:“听说您要随皇上被征蒙古了,可有此事?”苏爵爷惊讶道:“确有此事,不知贤侄从何得知?”楚天舒微笑道:“自从爵爷进京后,舒妹甚是担心您,便托关系找人了解了朝中的动静,那人在告知您一切安好后,顺便提及你要随驾备被征的消息。”这本来是楚天舒设法找千里神手来惊探听消息的,他故意说是苏舒托的人。谁知苏爵爷微笑着看了看苏舒,尔后又看着楚天舒道:“此事想必是贤侄所办吧。”楚天舒一怔心道:“这你都知道?”只听苏舒道:“是舒哥想办法找到了千里神手杜行良,此人与朝中宫中之人多有联系,也着实探得了不少消息。”苏爵爷点点头缓缓说道:“圣上御驾亲征之事恐怕还得等几个月,虽说粮草饷银筹备之事非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不过如今粮草筹备也似已差不许多了,可是圣上依旧没有出兵的意思,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不过最迟当出不了春季便要发兵被征。”楚天舒凑近轻声道:“据说朝廷已派锦衣卫南下,说是要剿灭鹰爪门,皇上等的恐怕就是这件事了吧!”苏爵爷听后,略一沉思道:“言之有理,难过京城中锦衣卫的好手少了许多,近来就连锦衣卫几个首脑人物都不再露面,原来是另有重任!”

    尔后苏爵爷不在说话,凝神望着窗户似在思索什么?过了片刻,苏爵爷突然问楚天舒道:“贤侄,你在江湖上可曾听得一个叫方唯存的年轻人?”楚天舒和苏舒对视一眼,尔后向苏爵爷道:“听过此人,小侄还和他打过几次交道。”苏爵爷哦了一声,甚是惊讶地问道:“你对此人可有了解?”楚天舒道:“了解一点,方唯存本名叫做黄羽然,是鹰爪门掌门人黄万年的孙子。此人办事干练,极具才能,而又奸猾无比,不仅有称霸武林之心,而且还有窃国之意。据说对建文帝复位之事颇为热情,以小侄看,他必是想的天下大乱而好浑水摸鱼。此人便是锦衣卫要收拾的重点人物。”苏爵爷听他这么一说,脸色登时变得铁青,他偷眼看了看苏舒,尔后便道:“鹰爪门飞扬跋扈,贻害万民,的确该铲除了,只是人多势重,看来锦衣卫着实该动番脑筋了。”他顿了顿,正准备要说下去,却见楚天舒摇摇头,用手指了指门外,尔后在桌子上写了两个字:有人。

    苏爵爷会意,故意大声道:“楚贤侄这番购置了皮货,是准备回山西呢,还是去江南了?”楚天舒道:“这番准备去江南看看,在大同待得久了,向出外面去看看。”苏爵爷点头道:“好,男子汉大丈夫本当志在四方,焉能屈居与小地而了却此生。不知两位何日起身离京?”楚天舒道:“预计明日便动身,前些日子忙的很,今日抽出身来,便和舍妹来拜见拜见您。”苏爵爷哈哈大笑道:“既然两人明日离京,不妨今晚就在本府与老朽共进晚餐如何?”楚天舒道:“爵爷赏脸,小侄怎敢拂拒?”苏爵爷道:“好得很。”然后朝门外喊道:“邢管家,快快准备酒菜。”随即,门外一人道:“好的,老爷。”然后便听得那邢管家走下去了。苏爵爷和楚天舒对视一笑,然而两人的笑容里无不透着凄凉和怅然。

    一时三人皆不说话,沉默良久后,苏爵爷站起身来,竟朝着楚天舒躬身作揖道:“老朽有一事相求与贤侄,还望贤侄答允!”这一拜可楚天舒惊得跳了起来,他忙跪倒在地道:“爵爷有事尽管吩咐,水里火里,小侄必定会想方设法完成,您如此这般,可是要折杀小侄的呀。”苏爵爷将楚天舒扶起,强摁在椅子上,他依然站着指着苏舒道:“老朽已是风烛残年,膝下只有一女,谁曾想老朽无能,竟无力照顾与她,今日老朽将小女苏舒托付给贤侄,还望贤侄好生照顾与她,老朽死也便瞑目了。”说完又是一拜。

    楚天舒慌忙站起来将苏爵爷扶到太师椅上,他扑通跪倒在爵爷面前道:“楚天舒不才,一心倾慕于苏舒小姐 ,今日斗胆向爵爷提亲,恳请爵爷将苏舒许配与在下,天长地久,永不相负!”说罢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

    苏舒见楚天舒骤然提亲,甚感诧异,然而心上却是甜蜜无比。他柔情无限的看了看楚天舒,尔后便用期待的目光看着苏爵爷。

    苏爵爷心上一阵欣慰。楚天舒和苏舒神态亲昵,显见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苏爵爷何等的英明,岂能看不出来?他对楚天舒也是一万的满意,然而楚天舒不提,他又怎好主动将女儿许配给楚天舒?方才这么一说,明着是要楚天舒照顾苏舒,暗着便是提醒楚天舒赶快向自己提亲。这公爵府之门深似海,此番相见之后,还不知何时再相见。乘此良机,将苏舒的终身大事定下来,他心里便再无牵挂了。难得楚天舒心思敏捷,听苏爵爷那么一说,登时便意会到了爵爷的深意,便跪拜提亲。

    苏爵爷点点头道:“楚天舒为人正直,行侠仗义,颇对老朽脾胃,今日准其所允,将爱女苏舒许配与你为妻,还望你日后善待苏舒,不让老朽失望。”楚天舒忙磕头道:“楚天舒定不让爵爷失望,誓与苏舒两情不渝,白头偕老。”

    苏爵爷疼爱地看着脸泛红潮的苏舒,心里终于踏实下来了。他抚摸着苏舒的头发道:“以后不可任信,要做个乖乖好媳妇!”苏舒登时便又是泪如雨下,扑道爹爹怀里,啜泣了良久方才止住。

    看来公爵府的膳食规格倒是极高的,三个人就餐,竟慢慢摆下一桌子。席间,楚天舒陪着苏爵爷多喝了酒杯,翁婿两人甚是喝的甚是畅快。苏爵爷喜的贤婿,了却了心中唯一牵挂之事,怎能不开心? 楚天舒提亲获许,终于抱得佳人归,怎能不开心?苏舒见爹爹和夫婿两相开心,自己又怎能不开心?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着这顿定亲饭,他们都在期盼着何时能像此时此刻再吃顿团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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