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严厉地处置了皇甫惟明和韦坚,但明皇对太子却网开一面,丝毫也没有触及到他。李亨本来唯恐撇不清,这样一来就暗自庆幸,以为躲过了一劫。而且,明皇褫夺了皇甫惟明的兵权之后,把河西和陇右的兵力一并交给了朔方、河东两道节度使王忠嗣。听到这个消息,李亨暗地里不禁额手称庆,朝野皆知,王忠嗣与他在宫中一同长大,一向与他走得很近,父皇如此处置,明显是对他没有任何疑虑,李亨渐渐地也就放宽了心。

    一场风波似乎偃旗息鼓,最感失望的是右丞相李林甫,他原以为这场变故能引得明皇对太子不满,从而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没有想到的是明皇并不疑忌太子,甚而把河西、陇右两道兵权给了与太子亲近的王忠嗣。这个结果令他大失所望,却又无可奈何,只得打叠起精神,再下功夫找寻机会。

    贬黜了皇甫惟明和韦坚,众臣工都以为朝堂中这下该清静些时日了。却不料又一场波澜陡起。将作少将韦兰、兵部员外郎韦冰是韦坚的两个弟弟,兄长遭此大难,他们深为不平,以为韦坚是被人陷害。悲愤难平,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头上疏,要为韦坚洗白冤屈。为了证明兄长清白,两人在上疏中都把太子作为了韦坚冤情的一个重要证人。

    李林甫闻讯大喜,怂恿王鉷向明皇进言,称皇甫惟明与韦坚密谋,实为太子所筹划,期以早日取皇父而代之,韦兰与韦冰上疏屡屡提及太子就是明证!皇甫惟明和韦坚图谋不轨,太子实实难逃干系。

    三人成虎事多有,说的人多了,不由明皇不信。“朕竟错看了他!”明皇闻言动了气,对太子起了疑心。太子晨昏省问,明皇竟然半月托故不见。李亨心中惶恐不安,回到家中,长吁短叹,夜不能寐。

    太子妃韦氏因为弟弟韦坚有难,十分焦急,泣告太子,恳请丈夫施以援手。李亨却说:“小王如今已是自身难保,唉,如今事情已经殃及于到小王身上,小王尚且不知道怎么脱身,哪里还能施救于他!”

    韦氏流着泪说:“你去见见父皇,说明韦坚是冤枉的,他为圣上竭尽犬马之劳,圣上他就没有一点悯惜之心么!”

    “实话告诉你,你的弟弟韦兰韦冰上疏替韦坚折辩,却把小王也牵连进去,父皇对小王可能是已经动了废立之心,已经是半月避而不见。”

    韦氏也很惊骇:“这么说来,是臣妾兄弟累及殿下了?”

    李亨仰天长叹道:“不是小王责怪他们,他二人真是好糊涂!他们难道没长脑筋,怎么可以随便把事情牵到小王头上。这样一来,韦坚不能施救不说,小王自身也是岌岌可危。”

    韦氏自愧不已,哭哭啼啼,在李亨面前跪下了:“殿下,事已至此,如何处呢?只要是能替殿下解忧,臣妾死不足惜!”

    李亨叹息着扶起了韦氏:“你我结縭数载,举案齐眉,夫妻恩爱,爱妃就不要说这些了。”

    韦氏泣不成声:“那怎么办呢?殿下,臣妾还记得三庶人。臣妾只恐殿下也落得跟他们一样的下场!”

    “小王也是忧心不已,可是,三番两次叩见,父皇也托故不出,小王如今也是无计可施,也只有听天由命了。”

    “殿下,高公公向来与你交厚,你怎么不去找找他,求他替你设法,在父皇面前转圜。”

    李亨想了一阵:“看起来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臣妾为殿下祈祷上苍,求他保佑你渡过此劫,将来能安然承继大统!”

    “唉,如果能得平安,你我夫妻一起去感谢上苍罢。”

    好不容易,李亨才找了个时机见到了高力士。一见面,李亨便说:“阿翁,父皇安好否?”

    高力士摆了摆头:“这半月来不能安睡,有时候半夜还把老奴叫进寝殿去下棋。”

    “他说起过小王没有?”

    “那倒没有。不过,他曾经在老奴面前说起了你的二兄长,庶人李瑛。”

    “他怎么说?”

    “他说,李瑛究竟是错在了哪里,他至今还没有想得清楚。”高力士看着大殿窗扉中透过的阳光,缓缓地说:“听他这样说,老奴就斗胆说了一句:或许庶人并无大的过犯,只是德不配位而已。”

    “父皇又怎么说?”

    “圣上叹道:难哪!选用臣工,朕自信少有舛错,数任宰相,并无一人令朕失望。就是这承嗣之人,却使朕举棋难定。稍有错失,朕苦心经营的这个江山怕是就要毁于一旦。”

    李亨战战兢兢问道:“这么说来,父皇要”

    高力士止住了李亨:“殿下,且听老奴说完。”

    李亨揩一把额上的汗水:“阿爷,请讲。”

    “圣上说,若不是有庶人李瑛的前例,朕恨不能立时换了东宫!老奴赶快说了一句:嗣君国之重器,万望圣上三思而后行,像庶人李瑛,虽然德不配位,但罪不至死,死了,也就再不能复生了。”

    李亨心惊胆战,背后冷汗淋淋:“阿翁,这样的话,也只有你才敢在父皇面前说说。”

    “老奴是为殿下担忧啊。”

    李亨感激涕零,恨不能跪在地上,给高力士磕一个响头:“小王谢谢阿翁了!”

    “听了老奴的话,圣上为之动容。他说:都是朕的儿子,都是朕的骨血,爱之深才恨之切!虽然朕不愿意相信太子与外戚边将有染,但是,奏折上他们都言之凿凿,不由朕不信哪!”

    李亨急急地为自己辩白:“阿翁,小王的为人你应该知道,平日里谨言慎行,从不敢逾矩,怎么可能违逆父皇,去与韦坚他们勾搭。”

    “殿下,那韦兰韦冰的的上奏里你的名字赫然在上,圣上别的尚可容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重臣勾结外戚,结交边将。他们把你扯出来,不是勾搭也是勾搭,不是结交也是结交。先前处置韦坚和皇甫惟明,圣上也是为了让你与他们脱掉干系,韦兰韦冰这么一来,圣上再想卫护你,也是不能够了!”

    情急之下,李亨拉住了高力士的手:“阿翁,你替小王在父皇面前转多加美言罢,你说话,父皇听得进去!阿翁,无论如何,你也要帮帮小王。”

    高力士把手抽出来,又握住了李亨的右手:“殿下,此刻老奴也无能为力,只有你自己帮你自己了。”

    “请阿爷明示,小王如何帮自己?”

    “只有一把快刀斩断丛草乱麻,把自己脱开,抽身出来,方能使圣上对你去除猜忌之心。”

    “阿爷是说?”

    “你是太子殿下,是未来国君,一国之君,只有国,无有家,为了国,只有弃了家。老奴的意思,不知殿下明白不明白?”

    李亨没有多想,点头说道:“小王知道了。”

    “知道就好。”

    “不知父皇能不能宽宥小王。”

    “你一身干净,父皇有什么需要宽宥你的?”

    “哦,小王知道了。”李亨心头重负顿时去了一半,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阿翁指点迷津。”

    高力士说:“殿下,迟疑不得,耽搁不得,要动就赶早。赶紧回王府,给圣上写上疏罢。”

    “是,小王再谢阿翁。”

    第二天,李亨的奏折由高力士亲自送到了明皇手上,李亨言辞恳切,说自己与韦氏兄弟从无深交,韦坚兄弟所作所为,自己并不知情,也是他们操守不良,求官心切,才致使自己身败名裂。父皇处置得当,儿臣万分拜服。

    明皇抖动着李亨的奏折,问高力士道:“高将军,你明察秋毫。你来说一说,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高力士说:“此话陛下应该问问自己才是。”

    “朕怎么该问自己?”

    “知子莫若父,殿下说的是真是假,只有陛下自己知道,否则,你也不会把他立为东宫了。”

    明皇笑了:“老奴才,你倒会揣摩朕的心思。”

    “老奴不是揣摩,老奴是心里明白,知道陛下无时不刻不在想着九泉之下的三庶人。”

    当日,李亨在王府设了家宴,只他与太子妃韦氏对饮,两人四目相对,却又无话可说。

    过了许久,李亨潸然下泪:“爱妃,小王有话要说。”

    韦氏却淡淡一笑,皓腕如雪,举起杯来,对李亨说:“殿下,什么都不要说了,妾身知道,今夜这酒,是为妾身送行的。”

    “小王对不起你。时至今日,也别无他法。”

    “妾身知道,妾身知道殿下万分为难,妾身也知道只有这么办,才能保得殿下今后无虞。”

    “小王只是担忧你今后去往哪里,到哪里去存身?”

    “天下如此之大,哪里都容得下妾身。城西有座寺庙,清幽雅致,从前经常去哪里上香,离开王府,妾身就去那里罢。”

    李亨流着泪说:“你先暂且住在那里,等以后有了机会,小王一定接你回王府,决不食言。”

    “不”韦氏一直强作欢颜,这时却再也忍不住哀伤,眼泪如同走珠一般掉落下来:“殿下今后擅自珍重,妾身”

    “爱妃,小王总有出头之日,那时,我们再破镜重圆吧。”

    韦氏连连摇头,哭得语不成句:“殿下,自古以来覆水难收,你是一国之君,哪有废了妃子再迎回之理。妾身去后,你日后再选王妃,一定记着,不要有兄弟的最好,一个都无,免得给你惹下许多的麻烦!”

    “爱妃,你不要再说了!”

    次日,李亨又上疏一道:太子妃韦氏性情乖戾,多年来两人情义不睦,请求皇父恩准,将其废了太子妃身份,逐出家门。

    明皇很快就准了李亨所请。于是,韦氏被废为庶人,凄凄惨惨悲悲切切离开王府,进了寺院削发为尼。

    紧接着,韦坚被贬为鄂州别驾,不久,又贬临封郡参军。三个弟弟和儿子都被罢免官职。受牵连的还有十几名官员。左相李适之心中不安,上疏请免宰相,改任闲职,明皇准奏,李适之改任太子太保。

    李林甫又借口追查韦坚劣迹,大兴冤狱,派员去至江南、淮南一带,抓了大批的河运船工和漕运官员,逼他们交代韦坚罪行,江南和淮南的几个监狱都人满为患,许多人含冤瘐死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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