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之初,韦坚被明皇擢升为陕郡太守、水路转运使。他是太子妃韦妃的兄长,又是徐国公姜皎的女婿。在其位谋其政,到任不久,韦坚就上疏明皇,奏请改建渭水水运工程,加大渭河漕运能力。

    明皇认为此举是便民利国之举,欣然允诺,即命户部下拨大笔款项,用于治理渭水工程。

    得到明皇首肯,韦坚更是用心用命,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治何工程上。几年中,亲身亲力,奔走于渭河一线,为治理渭河昼夜辛劳。

    渭水河出自于甘肃定西,流经天水、咸阳、长安,于潼关汇入黄河。自汉代以来,渭河就是一条重要的水运通路。来自江淮的粮食及大宗货物经陆路北上,先运到华阴永丰仓,再经由水路渭水或是陆路运往长安。因为渭水河水浅滩多,漕运船时常搁浅于淤泥之中,运输十分困难,大宗货物经常不能按期抵达长安。历来的转运使虽然都付出了努力,但终究没有能使渭水的漕运能力得以最大发挥,韦坚正是看准了这一点,向朝廷提出了治理渭水加大漕运能力的奏折。韦坚年轻力盛,仕途进取心强,一心指望治好渭水后,能更得明皇睐,也就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明皇仔细地看了韦坚的上疏,甚为赞赏,在奏折上亲笔批道:渭水若是能通航顺利,江淮与长安通航无延宕之忧,朕也可高枕无忧矣。韦爱卿勉力去做,朕寄大希望于你。

    只是一项宏大的工程,费时耗力,开工之初,韦坚开始大量征集民工,前后征用了大量人力,他请来了能工巧匠,自己亲力亲为,经过周密测算,韦坚决定利用汉代漕渠和隋代广通渠的基础,重新修筑漕渠,又在咸阳河段壅填了大量土石,壅塞了渭河,使灞、浐两条支流之水不能流入渭河,再向东挖掘了一道渠沟,引流灞水、浐水,与渭水齐头并肩而东流,至华阴县后,再与渭水复合,渭水因此而河床得以加深,浩浩汤汤直奔长安,大型漕运船畅通无阻。

    漕运河道得以疏通之后,韦坚又在长安禁苑以东建起了一个深潭,至此,由潼关西来的货船得以直接进入潭中。这个浩大的工程历时两年才告完成,从此,京城长安通过华阴、陕州、洛阳一线,联通了大运河,与全国漕运结为了一体。每年漕运粮食达二百多万担,与以前的运力相比大大增加,不仅能满足京城日常需用,还能囤积粮草,用于朝廷对西北用兵之亟需。

    深潭竣工之前,韦坚把工程概况禀报了明皇,明皇大喜,为深潭赐名“广运潭”。并当面称赞韦坚为能臣。

    为了博取明皇欢心,韦坚又在距长安九里的长乐坡下浐水上架起苑墙,东面筑了一座高楼,名为“望春楼”,广运潭就从楼下穿越而过,水面宽阔,往来舟楫能从王春楼下穿行而过。

    那日明皇临朝,韦坚出班奏道:“陛下,历经两年劬劳,渭河漕运工程已经全部完工,由江淮一带上行的船队可以直达广运潭中。明日,第一支船队即将进入广运潭。这都是陛下运筹谋划的功劳,陛下也理应亲临观看第一支船队进入广运潭的形。因此,微臣恭请圣驾明日务必莅临望春楼,观看第一支船队入潭盛况。”

    明皇笑道:“这是改元天宝以来值得庆贺的一等大事,朕是一定要去的,不知韦爱卿为朕预备下了怎样的庆典。”

    韦坚却卖起了关子:“陛下明日就知道了。”

    “你要给朕一个大惊喜?”

    “微臣不敢夸口,只是恳请陛下明日一定驾临望春楼。”

    第二天,艳阳高照,和风拂面。长安百姓得知广运潭上举行通航盛典,扶老携幼,纷纷前往观看,一时观者如堵,广运潭边密密匝匝全是人头。李白与晁衡也早早地雇了车马过去,到了潭边,找了个人少地势又高的地方,等着观看天宝开元以来最大的盛事。

    明皇带了杨玉娘和一干大臣上了望春楼,举目看去,潭水深幽,水平如镜,波浪不兴,潭边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明皇笑嘻嘻地对韦坚说:“朕听候你的传令,亲临了广运潭,百姓们也等得久了,大概都急不可耐了。韦爱卿,是时候了,把你的玩意儿都亮出来吧。”

    韦坚躬身行礼:“臣领旨。”

    韦坚已经预先从东京、开封等地招来小斛底船二、三百只,安排他们停泊在广运潭边。每一条领头船上都竖起一块牌匾,标明了来处。只等一声号令,驾船驶入广运潭望春楼下。待明皇等人落了座,韦坚就站到望春楼前发了讯号,早有一名转运署官员对着水面举起了手中红旗。顿时,乐声扬起,笛声悠扬,鼓声铿锵,随着音乐,一艘大船划破水面,由潭边朝着望春楼驶来。第一条大船的船头上,站了数十个关中大汉,身材高大,赤红脸膛,个个头上戴着红抹额,身穿白衣绿衫,披着锦半臂,露出一只黝黑的胳膊,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双脚分开,稳稳站立船头,齐声高唱“得宝歌”:

    “得宝弘农野,

    弘农得宝耶。

    潭里船车闹,

    扬州铜器多。

    三郎当殿坐,

    看唱得宝歌!”

    船上还有妇女一百人,个个服色鲜亮艳丽,头上插花戴朵,脸上乳脂抹粉,放开喉咙,莺声燕啼,一起应和着大汉们的歌声。娇美的声音与大汉们粗犷的歌声混杂,显得潭边百姓听得高兴,一起鼓掌欢呼,欢声笑语直入云霄。

    明皇听得歌中唱到了“三郎”,由不得喜笑颜开,指着韦坚说:“好你个韦子金,竟然编派到朕身上来了!”

    “陛下,此曲为陕县县尉崔成甫将民间传唱《得体歌》填词而成,不知是否有污陛下圣听?”

    “翻得好,翻得好!朕听着实在是悦耳悦心!”

    杨玉娘道:“陛下脸上一直堆笑,自太真进宫一来,还从没有见过他像今天这样高兴,笑得这样开心。”

    “陛下高兴,微臣就心安了。”

    明皇指着驶过面前的大船:“既然是唱了‘得宝’歌,必然有宝物要呈给朕观看,韦爱卿,歌唱完了,快把你的宝物都献上来让朕开开眼吧。”

    “请陛下稍候,”

    大船缓缓地驶过了望春楼,紧接着,一队斛底船列队驶来,打头的一只船头立着一面红漆大牌,上面标有三字:广陵郡。船上堆积着广陵地产,有锦缎、铜器,还有诸多海味。接着驶来的是丹阳郡、晋陵郡的船只,上载京口绫衫,官端绫绣。再过来的是会稽郡的船,船上满满当当,装了铜器、绫罗、吴绫、绛纱。

    明皇看得津津有味,对杨玉娘说:“我大唐物华天宝,物产丰饶,今日可谓是一览无余了。”

    杨玉娘也是沉醉其中:“陛下,玉娘跟着你,今日也算是大开了眼界。”

    “难得韦子金如此用心啊!”

    “是啊,这一番筹措,必得大费心思。”

    “不是调度有方,怎能如此环环相扣,一丝不乱。”

    “陛下,有这样的能臣,你尽可高枕无忧了。”

    明皇闪瞬目光,笑眯眯地看着杨玉娘,露齿一笑:“朕已是打定了主意,从今以后,把国事统统都付与他们打理,朕每天只陪着你,哄着你高兴就是了。”

    杨玉娘问说,起身道了万福:“那臣妾就谢主隆恩了。”

    明皇兴致勃勃,指着船上的人说道:“看,太真,那些驾船人穿的衣着都是一样的。”又转对韦坚说:“韦子金看你不出啊,不但勤于职司,调度安排典礼也频出高招,着实是费了心思了。”

    韦坚恭谨地说:“微臣知道陛下诸事皆求完美无缺,因此才给他们制备了一样的衣着。”

    驾船人都是吴、楚人的装束:头戴大笠子,身穿宽袖衫,脚登草鞋,在船上奋力地搬舵划桨,齐心合力,一条船接一条船,不偏不倚地从望春楼前经过,如同一条长龙,逶迤而来,浩浩荡荡,在潭上游弋。

    杨玉娘指着驶来的船:“陛下,驶过来的是南海郡的船了。”

    “南海郡也是富庶之乡,看它装了些什么?”

    韦坚在一旁解说道:“陛下请看,南海郡的船上装载的是玳瑁、珍珠、象牙、沉香等物。”

    “哦,哦!韦爱卿,你把天下的宝物都运到广运潭上来了,朕看得眼花缭乱,更兼着心花怒放。”

    南海郡船飘摇而过,豫章郡的船接踵而至,船上载了名贵瓷器、茶釜、茶铛、茶碗,玲琅满目,件件精美。

    明皇看得眼花缭乱,对韦坚说道:“韦爱卿,传下去,叫他们慢慢划,慢慢地划,千万小心,不能碎了一件茶器。”

    韦坚躬身道:“陛下,不会打碎一件的,臣下选的都是驾船老手,出入风浪如履平地。”

    “好,好,看他们的架势,忙而不乱,稳立船头不摇不晃,就知道个个都是一把好手。”

    接下来又是装了纸笔、黄连、空青石的宣城郡的船,装了蚺蛇胆、翡翠、蕉葛的始安郡的船,数十郡的船只绵延不绝,一艘接一艘划过望春楼,密密麻麻,布满了广运潭的水面。

    明皇看得眉开眼笑:“韦爱卿哪,你给朕看的,果然样样是宝,件件是宝。”

    韦坚笑着应道:“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正是因为陛下英明神武,天下归心,这才有无穷宝物现世。”

    最后一只斛底船驶过望春楼,潭上,船头船尾相接,连樯数里,景象十分壮观。百姓们山呼万岁,欢声雷动。

    广运潭观礼之后,明皇越发赏识韦坚才干,下诏书说:“陕郡太守韦坚,始终捡校,赏以懋功,则为常典。”

    当年四月,韦坚进银青光禄大夫,左散骑常侍,并兼陕郡太守,水陆转运使,江淮南租庸转运处置使。一时官运亨通,引得不少人艳羡不已。

    一日,早朝散朝后,韦坚匆匆地出了兴庆门,李林甫从后面疾步赶了上来:“韦大夫,匆匆忙忙往哪里去?叫了你几声,竟然连头都不回一下。”

    韦坚急忙陪着笑脸施礼:“没有听见大人呼喊,万勿怪罪。”

    李林甫“呵呵”一笑:“你我同朝为官,区区小事,怎能怪罪于你。况且,徐国公是你岳丈,又是下官舅父,只这一层,就与他人格外的不同。我们二人也该比旁人格外地亲近才是。”

    韦坚微微点头:“是,谢大人抬举。”

    “韦大夫,前日有人送了一瓮新酒来,味淳而厚,下官舍不得饮用,大夫可否赏脸,到舍下与下官同饮?”

    韦坚想了想,婉言谢绝道:“下官今日确实是家中有事,不能去大人府邸,只有请大人见谅了。”

    “不妨不妨,大夫只管去,酒给你留着,今日不能去,总有一日能去,下官等着你来。”

    “谢过大人。”

    “哎,你我是何等样人,哪里用得着这些礼数。”

    韦坚还是躬身行礼:“谢大人,下官别过了。”

    “请韦大夫自便。”

    韦坚急急忙忙地走了,李林甫面无表情,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韦坚的身影消失了,他才慢慢地转身走去。

    春雨潇潇,把个长安城罩在一个巨大的纱幕之中。李白蓑笠芒鞋,牵了一头健驴,带两个书童,离开了长安。晁衡和一干酒友来为他送行。出京已有十里之遥,其他的人都先后走了,只有晁衡依依惜别,一直把李白送到了驿站还不肯返回。李白再三地催他回去。晁衡恋恋不舍地说:“太白一去,长安又少一知己。下官离开故国也已二十余年,梦中常常回了东瀛,景物依旧,却人已不识。你这一走,令下官也动了返乡的念头了。”

    李白叹道:“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在朝中三年,许多事都已了然在胸。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为政者只图奢靡享受,臣下效仿纷纷,满朝文武只顾享乐,只怕是后事难以逆料了。”

    “太白因此才执意要离去?”

    “是啊,以在下所见,大唐鼎盛已是极限,盛极而衰是亘古不变之恒理,更何况主政者而今已不以社稷百姓为念。要走,就走罢。”

    “谢谢太白忠告,请多多保重。”

    “你也多多保重,日后若是回了东瀛,虽然不能见面,但请不要忘了今日之厚谊,要时常鱼雁往来才是。”

    “太白放心,别人可忘之于脑后,太白却是有生之年都忘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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