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府内,李隆基刚一开口,李旦就面露悻悻之色:“你们不要再说再劝了,吾意已决,不论是谁来做说,本王都不答应。”

    李隆基陪着笑脸问道:“父王为何不答应呢?”

    “本王已经说过了:皇兄尸骨未寒,少帝并无过犯,皇帝当得好端端的,本王为什么要取而代之,夺他的帝位?!你们是来逼迫本王做不忠不义不仁之人,快快退下,再勿提起此事!”

    “父王你也曾坐过皇位,是你主动让位于先帝的。先皇登基伊始,就晋您为‘皇太弟’,证明他本就属意于你。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怎么是夺他的呢?”

    相王气鼓鼓地说:“人家已经坐上去了,非得拉下来,不是抢,也成了抢他的了!此事万万不可,你们不要置王父于卑鄙无耻之境地。”

    宋王李成器见弟弟说不动父亲,自己再不能坐视不管,他小心翼翼地帮了一句腔:“本来就是父王您的皇位,还回来顺理成章,没有人能因此责怪父王,也无人敢妄言您不仁不义。”

    一句话触怒了相王,他一掌拍在了桌子上,把户奴刚刚才送上来的一碗茶打翻了,茶水流了一桌面,他也不管,气呼呼地说:“休得要强词夺理!本王就想不明白了,那把椅子有什么好处,这个也想坐上去,那个也想坐上去,阿猫阿狗都惦记着它!争得眼睛血红,争得你死我伤,争得身首异处,争得骨肉反目。看你们还要争到何年何月!本王就不把它看在眼里,本王就不把它放在心上,要争你们去争,要抢你们去抢,本王我绝不奉陪!”

    相王一动怒,平王和宋王兄弟赶快双双跪在了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相王也不管他们,顾自发泄着心头怒气:“当个闲散王爷,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每日里在府中钓钓鱼,赏赏花,晴日里带上几个人出去走走,下雨窝在府里跟清们下下棋,清淡天和,无忧无虑,神仙也羡煞!你们偏偏要本王去当什么天子,每天除了上朝下朝,看奏折,批奏文,有甚的乐趣?有甚的好处?天下太平还好,若是出了啥塌天大事,觉也不得睡安稳,饭也不得吃安稳,大臣这个来奏事,那个来请准,累也累死,烦也烦死!活了几十年,宫中那些事情本王看得清清楚楚,这皇位它就是天家一大祸端!是尸骨堆出来的,是鲜血浸出来的!”他用手指点着埋头跪在地上的两个儿子:“你们是不是看本王活得清静,碍了你们的眼,妨了你们的事,打上门来,软说硬逼,要把那枷锁套在本王脖子上?告诉你们,李旦今生今世绝不上你们的当!”

    李隆基两手撑地,抬起头来看着李旦:“父王请息怒。是孩儿们不孝,是孩儿们不晓事理。父亲已年过五旬,我们不该来烦扰父王。孩儿也深知父王生性淡泊,不堪烦扰。父王不把虚位虚名放在心上,但是,孩儿斗胆奉告父王:祖宗的基业父王应该放在心上,黎民的疾苦父王应该放在心上。”

    相王不屑一顾地说:“有我无我,祖宗的基业也在那里,我大唐立国百余年,江山固若金汤,哪个敢打主意?!”

    “打主意的人多了,父王刚才亲口说过:在宫中几十年,那些事情看得清清楚楚。父王口中说得是哪些事情?孩儿觉得父亲想说的是:觊觎大唐江山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觊觎太极殿帝位的人遍于朝野内外!二十日若不得孩儿抢先动手,只怕江山已经换了姓氏。”他本来还想说“父王您的项上人头可能已经搬了家”,忍了忍,没有说出口。偷眼看看,相王脸上神色似乎平和了些,咽一口吐沫,继续往下说道:“不是孩儿们不体恤父王,实在是朝廷需要父王坐镇。”

    李旦颇不以为然:“本王方才明明说了,少帝并无过犯,理政也还勤勉,他就坐镇不得?非要取而代之?!”

    李隆基跪得累了,换了一下姿势。相王看出来儿子们已经腿脚酸胀,摆摆手,说:“你们站起来,坐下说话。”

    二人巴不得有这一声,谢过父王,爬起来,恭恭敬敬地坐到了相王身侧。相王说:“还有什么话,赶快说了,这屋里热不可耐,已是呆不得了。”

    李隆基躬身道:“话已不多,孩儿们说完就告退。”

    “你说。”

    “是。”李隆基坐正身体,侃侃地说下去:“韦后一党虽说大部扫清,但难免还有漏网之鱼,内廷尚未稳固,朝臣们各怀心思,各有主张。少帝年少,初登帝位,在如今盘根错节的情势下,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朝政处置有不当之忧。”他顿一顿,眼看着相王,一字一顿地说:“孩儿和姑母都以为,必得有父王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才能收得住人心,镇得住宵小,稳得住朝局。”

    相王嗤之以鼻:“朝中衮衮诸君,舍我就无他了?!”

    费尽口舌,父王却不为所动,李隆基已无计可施,只得拉着宋王,再次跪倒在李旦面前:“父王,少帝懵懂,难免不受人蛊惑。你就忍心看着他周围再聚起一班心怀叵测之辈,摇舌鼓唇之徒,玩弄朝政于鼓掌之上。那时,改朝换代不是虚幻,武周朝的噩梦重新降临,天家骨肉彼此相残。”说得动情,李隆基已是涕泪双流,宋王李成器联想起前朝数次宫闱喋血,冤魂众多,禁不住也垂下泪来。

    相王背手而立,不声不响,看样子好像已有几分动心。

    李隆基哽咽着,透过泪眼,看着父王的背影,颤声说道:“父王,若是有了那一天,我们大家的头颅都长不稳当,祖宗传下来的江山入了他人掌中。父王您想清淡天和,只怕也是白日做梦!”

    “不要说了!”相王转过身来,脸上已是雨过天晴和颜悦色:“你们起来,唉——,这个位子,本王就坐了吧。”

    第二天,即唐隆元年六月二十四日,少帝李重茂登基第十八天。中书舍人刘幽求和一干大臣们拥着相王,脚步纷沓地进入了太极殿。少帝在宫殿东面西向而坐,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大群人向他走近。到了近前,他们默默地排成两排,站立在丹墀下,一个个举目向他看来。少帝意识到一件关乎于他命运的大事即将在这里发生,嘴巴张了几张,欲语而未言。

    太平公主风风火火地进了大殿,眼风一扫,见少帝还坐在御座之上,而相王一脸落寞似乎心有不忍的样子,尴尬地立在中宗的梓宫之侧。太平公主一语不发,上前几步,目炯炯看定了少帝:“皇帝,把大位让给你的叔王,可以不可以啊?”

    少帝未及开口,刘幽求一脸肃穆,抢先出班,在丹墀之下,下跪奏道:“国家多难,社稷维艰,圣上仁孝之德堪与尧、舜二帝比肩。惜圣上年齿尚幼,阅历浅显,今天下初安,时局未稳,人心未定。为了天下计,圣上当以王位禅于相王,相王代你担起天下重任,而对于你,新君登基之后,也会倍加慈爱。”

    晴天一个雷霆,震得少帝呆若木鸡,嗒然若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这个架势,这个皇位,今天是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了。在他踟蹰之际,刘幽求亢声再奏:“陛下,这个位子不是谁都能坐的,如果德不配位,必遭天谴,古往今来,落得凄惨下场的君王还少么!”

    诸位大臣也应声附和,一起请求少帝禅让。少帝被逼无奈,终于启唇嘤嘤地说:“就依卿等所奏,朕让位叔王。”

    话一出口,太平公主提着裙裾,三两步上了丹墀,一伸手抓住了少帝的衣领:“你还算知事理!天下人心已尽归相王,这个位子,不是你这个娃娃坐得稳的!走,跟姑母走。”说着,拉着少帝的衣领把他牵下了丹墀,放开手,一阵风似地卷到梓宫旁,拽着相王的袍袖,连拉带推,把他拉上丹墀,按到龙椅上坐好。回身下了丹墀,领着群臣磕头礼拜,山呼万岁。

    刘幽求大喜,立刻以少帝名义起草诏文,让帝位于相王。一场逼宫,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的。死皇帝睡在棺材里,眼睛半睁半闭,他万万不曾料到就在他的身边,一个妇人十指纤纤,一拉一拽,一牵一推。就此皇位换人,江山易主。大唐王朝的史册,又翻开了新的一页。

    相王李旦登上皇位,是为睿宗,改元景云。当即大赦天下,封赏有功之臣。恢复了逊位少帝温王的封号。

    睿宗入继大统,第一要务就是要定下储君。如果按照历朝历代传下的定规,并不是一件难事,立嫡出长子为太子,宋王李成器当为不二人选。可是,这个江山是如何来的,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全仗着三郎李隆基冒死拼杀,李成器无半点功劳,立他为继位人,对李隆基来说,是大大的不公道。

    那两天,睿宗长吁短叹,举棋难定。他怕的是,一旦举措失误,当年玄武门兵变的惨剧又将重演。那是大唐立国之后第一场血肉横飞的杀戮,起因大致还是因为高祖在立长还是立贤的问题上措置不当。当了太子和没有当上太子的彼此之间都心有不服。经过数年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最终,儿子们在玄武门外兵戎相见,杀了个你死我活,嫡长子、太子李建成作了箭下之鬼,还带累了自己的兄弟元吉一同赴死。高祖的次子李世民如愿以偿,替代死去的李建成成为了皇位的继位人。前车之覆后车之鉴,睿宗心有忌惮,只怕一旦选择出了谬误,一时风云突变,龙争虎斗,儿子们会再上演一场玄武门喋血事变。

    在宫中左右为难了两天,仍然是难以决断。突然,宦官来报:宋王李成器求见,此刻就在殿外恭候。

    睿宗心中蓦地一惊:难道李成器风闻了父皇为立储君左右为难,特意来为自己作说来了?按照祖制,李成器不费吹灰之力,就坐稳了东宫之位。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难道体察了父皇心有游移,特地来说服父皇坚定立嫡立长的决心。倒要听听他怎么为自己说项。睿宗摆了摆手:“宣他进来吧。”

    李成器进了殿,恭恭敬敬地行礼,参见父皇。睿宗没有叫他起来,就让他跪在自己面前说话:“来见朕,必是为了朝廷大事,你说罢。”

    李成器又一个头磕下去:“父皇将要立嗣储君,为家国计,为父皇计,孩儿有几句话想要当面奏明。”

    睿宗背着手,在李成器面前踱来踱去:“你说你说,朕听着的。”

    “儿臣奏请父皇,请立三弟为太子。”

    “哦——,”睿宗停下脚步,俯看着这个平日里循规蹈矩不吭不哈的大儿子:“你身为嫡长子,入主东宫合情合理,舍你其谁,为什么要让与他人?”

    “父皇容奏,”李成器埋着头说下去,想必他已经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侃侃道来,说得有章有法:“孩儿是这样想的,若是国家安定无事,立嫡长子自然而然。国家处于艰困之中,则应嗣立为国家建立了大功大业,又有大德大才之人,若不如此,天下人心皆不服膺,对社稷江山有百害而无一益!启奏父皇,孩儿是宁死也不愿居于平王之上!此心上天鉴查!望父皇为天下为黎民计,准了儿臣的奏请。”

    睿宗默默地过去,双手扶起了宋王:“你的用心良苦,朕都知道了。此事关系重大,朕一时难以决断,待朕咨询了朝中大臣,看他们是如何思虑。你放心,朕一定有个万全的抉择。”

    李成器再次跪在了睿宗的面前,流着泪说:“父皇,儿臣心意已定,此生绝不入东宫之位,请父皇恩准。”

    “好吧,我知道了,你回去罢。”

    第二天上朝,睿宗把立长立贤之事提出来让大臣们参议。众口凿凿,一致认为应该立贤能的平王为太子。刘幽求更是力主立贤为嗣:“微臣曾听说过一种说法:为天下祛除大祸乱者,理当享有天下。平王于奸佞横行国将不国之时,不畏艰险,挺身而出,拯社稷之危,解君亲之难,普天之下,有哪个功大于他?!更何况平王素来勇毅坚刚,有德有仁,将来临政,必是天下之大幸,黎民之福祉!圣上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一番话有理有据,听得睿宗默默地点头,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即日降下了旨意:立平王李隆基为太子。

    平王接旨后,上疏睿宗,坚辞不受东宫之位。睿宗不准,下旨驳回,平王唯有领旨谢恩,成了众望所归的皇位继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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