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尽管他们的家庭都不圆满,但除夕之夜肯定要回各自家吃饭的。在分开之前,耿小庆特意凶巴巴地叮嘱佟童:“新年第一条祝福短信,你会发给谁?”

    佟童被她缠得莫名其妙,掏出手机来让她看:“喏,你看,现在就已经发了好多了,我哪儿记得第一条发给谁了。”

    耿小庆一看,果然都是些复制粘贴的祝福短信,她便说道:“这些不算,我是说,到了零点之后,第一条信息必须发给我!”

    “……好!”

    “内容嘛,先祝洪玲玉的发廊生意早早关门,她出去找个正经营生;再祝耿秋云多加几年刑,最好一辈子待在监狱里别出来!祝福我讨厌的人通通死掉!”

    ……

    佟童皱起了眉头:“这不是祝福,这是诅咒!大过年的,哪儿有这么诅咒自己父母的?”

    “他们也算父母?并不是把我生下来,就有资格做我父母的。”耿小庆又叹了口气:“也是,大过年的,诅咒他们确实不吉利。那你就祝福我考上北大,跟心爱的人白头到老!”

    “……好吧!”

    “好吧?你什么意思嘛?这么敷衍。”

    佟童一阵头痛,这还是那个高冷的耿小庆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人了?他想快点回家帮老佟做饭,便马马虎虎地说道:“我给你发就是了。”

    奶奶走后的第一个春节,佟家两个大男人也做不出什么菜来,冷菜热菜几乎都是从超市里买回来的,饺子也是速冻的,还有孙丞材的妈妈送来的。不过总归是比平时吃得要好一些,两个人也不说话,默默地吃着,不知谁家突然放了个炮仗,两个人默契地颤抖了一番。

    佟童打破了沉默:“不是说不让放鞭炮了么?”

    老佟闷闷地说:“咱这个破地方哪儿有人管?”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老佟又说道:“其实我也买了一挂鞭炮。”

    “……奶奶刚走,咱家能放鞭炮么?”

    “放是可以放,不过,算了……等你考上大学以后再放吧!”

    这些日子老佟始终提心吊胆,他倒不是担心佟童考不上大学,而是担心他的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当年佟童来佟家时,浑身脏兮兮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嚷着找妈妈,他哭累了,还喊着“妈妈”,更让人心碎。待佟奶奶把他洗干净了,他白白净净的,跟这个破烂的社区格格不入。那时老佟就想,这个孩子迟早会离开这里。

    吃着吃着,老佟就顿住了。他向来不喜欢这个捡来的野小子,佟童跟他也不亲近。二人别扭了好长时间,有次他回到家,佟童正在跟巷子里的小朋友追逐打闹。那时他或许忘记了找妈妈,跟小朋友玩得很开心,见到他之后,佟童第一次伸出两只手,向他求抱抱。

    小小的人儿站在阳光下,浑身都散发着纯洁的光芒。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笑容明媚灿烂,他真是个漂亮的小男孩。

    但当时的老佟冷哼一声,径直走了。不过须臾,撕心裂肺的哭声再度在身后炸开,老佟也懒得管他。

    现在想想,老佟懊悔得不行。年轻时,他怎么能那么忍心拒绝这个小朋友的示好呢?

    当年漂亮的小男孩已经长成了高大的少年,他变黑了,也变壮了,变得越来越像这个巷子的人,但无论何时,他的眼睛都是明亮的。老佟出神地看着他,佟童冲他挥了挥手:“不吃饭,看什么呢?”

    “哦,没啥,吃饭!”

    “还要放鞭炮吗?”

    在佟童印象里,那是老佟第一次买鞭炮,还是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只有心情好,老佟才能主动买鞭炮吧!可他没钱,没地位,甚至连健康都没有。他的好心情,只能来自佟童的上进吧!

    不知为何,在佟童听来,考上大学再放鞭炮这个愿望颇有几分不吉利的色彩,他放下筷子,说道:“鞭炮又不能在家里生小的,买了就放呗!奶奶走了,咱们不能贴春联,但是鞭炮还是能放的啊!”

    老佟一沉吟,便答应了下来:“好嘞,放就放。”

    老佟买的是一挂很短的鞭,是用报纸什么卷起来的,黑白色的,个头也小,根本不是喜庆的大红鞭炮,但是听个响,也有过年的气氛。佟童把鞭炮放在地上,一点火,便急忙往后跳了好几步,把耳朵捂得严严实实。

    以前老佟只觉得他可恶,闯祸的时候更可恶,几乎没有看到他如此充满童真的一面,他居然露出一抹慈爱的微笑来。佟童也从未看到老佟的这幅表情,这次轮到他愣住了。

    老佟趁机说道:“考个好大学,离开这个破烂地方,你奶奶在天上也会为你高兴的。”

    “嗯。”佟童答应了一声,今天气氛真好,他有种冲动,那就是喊老佟一声“爸”。但他从来没有喊过,始终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张了张嘴,没喊出来。

    应该是想起了过世不久的老人家,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抬头仰望天空。老佟终于憋不住了,问道:“你们班主任对你很好吧?”

    “嗯,她跟之前那些老师都不一样,她从来都没嘲笑过我,对我很有耐心。”

    “我猜也是……虽然他们都让我瞒着你,但我搁在心里总是个事儿。那位孟老师跟我通了好几次电话,除了关心你学习,就是问你的身世,问我能不能想起什么来。”

    “所以呢,你想起什么来了吗?”

    “我能想起啥来?你刚来那几年,我压根就没正眼看过你。”说着说着,老佟有些心虚:“要是你亲生父母找上门来,你打算跟他们走吗?”

    “放心吧!就算找到了他们,我也不会忘了你,我给你养老……”考虑到大过年的,“送终”两个字不吉利,佟童便及时刹住了车:“我说到做到,你就不用担心啦!”

    老佟眼神复杂,他心里藏了很多事,但是没法说出口。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匆匆回到房间,找到了一个红绒布做成的鲤鱼,把它挂在了堂屋的门檐下。佟童好奇地问道:“咱家能挂红色的东西么?”

    “没事。这是鲤鱼,用老话说,过年挂上这个,就是‘年年有余’。更何况,你今年高考,咱也图个吉利,希望你能鲤鱼跃龙门,考个好成绩。”

    这大概是老佟表达父爱最高级的方式了,佟童眼窝子发热,咕哝了一声“谢谢”。他本来心情很轻松,可是他感觉到了养父的期望,一下子感受到了压力。夜色深沉,远处燃放的烟花此起彼伏,而佟童看着那条丑丑的鱼,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鲤鱼跃龙门。

    虽说久违的温情在二人身边流转,但两个人的春节还是有几分凄凉,把饭桌一收拾,看了一会儿春晚,便各回房间休息了。等到午夜零时,佟童迫不及待地给孟老师发了祝福短信:“孟老师,遇见您是我最大的幸运,祝您新年快乐,万事如意!我会继续努力,不让您失望!”

    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佟童却编辑了很久。他相信,在一众复制粘贴的祝福短信中,他的短信肯定是别具一格的,肯定能让孟老师感动。他给孟老师发完了,方才想起了跟耿小庆的约定,趁着还没到零点一分,他急急地发了出去:“祝你金榜题名,白头到老哈!”

    耿小庆马上回复道:“怎么语文水平还是那么个熊样?跟谁白头到老?”

    “跟你相好的。”

    ……

    耿小庆估计是气得头痛,又开导自己,跟这块木头疙瘩较什么劲呢?她又问道:“那你第一条祝福短信是发给我的吗?”

    佟童心虚,又不好撒谎,索性没有回复她。要是明天她再追问,那就说太困了,睡着了。丫头片子真是难缠,先发给谁有什么重要的?重要的是发了就行,不是么?

    其实佟童一点都睡不着,他拿着孙平安给的“秘籍”,躺在床上背了起来。孙平安不愧是港城头号学霸,笔记整理得一丝不苟,不仅写出错在哪里,还能举一反三,再做两个相同类型的习题,以便巩固知识。佟童翻着笔记,心想,翻完这厚厚的两大本,或许他的成绩能达到高二下学期吧!

    他不仅是在通宵学习,他还在等一条回复。可他困得睁不开眼了,孟老师都没有给他回信息。他困极了,不由得胡思乱想起来。一遍遍看着信息,确实没什么过分的言辞,难道是哪个“最大的幸运”让孟老师感到为难?但佟童也想不出这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握着手机睡着了,第二天一睁开眼他就迫不及待地看手机,收件箱里好多信息,他烦躁地翻着,等看到“孟老师”三个字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谢谢,天道酬勤,付出总有回报。所以,继续加油吧!祝金榜题名,万事顺意!”

    哪怕孟老师的回复颇有几分“官方”色彩,哪怕她直到天亮才回复了佟童,但佟童已经足够兴奋了,看书也有了动力。

    大年初一,佟家两个男人都久违地睡到了自然醒,他们没有要拜访的亲戚朋友,把昨晚的剩饭剩菜热了热,随便吃了点,就回各自忙碌了。虽然这栋破败的房子并不温暖,但久违的温情将其一点点填满,沉寂却并不冷清。

    佟童把辅导班发的奖品送给了老佟,老佟喜爱得不得了,在大年初一这天,郑重地打开他最爱的诗集,一丝不苟地抄了起来。老佟没什么学历,但喜欢风雅,而且字写得不错,在厂子的黑板上写了好几年的通知。他正在投入地抄着诗句,突然一声闷响,好像有一块石头砸到了大门上。

    佟家的大门是非常老旧的木门,夏天被雨水泡得发涨,冬天又饱受风雪的侵蚀,木头早已斑驳,早就该换了,但佟家始终没有换门的这一笔预算。感觉来者不善,老佟披上衣服出门去,结果刚开门,一块石头就飞了过来,擦着他的额头飞了过去。

    老佟刚躲开,就看到门外站着几个跟佟童差不多年纪的孩子,佟童留着规规矩矩的板寸,但他们几个都留着狗啃一样的长短不一的发型,且染得像耿小庆家门口的霓虹灯一样色彩斑斓。

    为首的一个头发遮到眼睛,穿着一件并不厚实的短款羽绒服,他的裤子很肥大,露着几个时尚的洞,偏偏里面又露出了一条并不时尚的红秋裤。不知道本来眼睛就小,还是被刘海戳得睁不开眼,老佟居然没看到他睁眼睛的样子。

    红秋裤头一昂,大步向前,却被脚下的冰一滑,差点儿来个高难度铲球的动作。要不是他反应迅速,肯定会来个冰上劈叉。他趔趄了几下,站稳了之后,他嚣张地问道:“这里就是佟童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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