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耿小庆羡慕孙平安和郝梦媛,因为他们俩旗鼓相当,有说不完的共同话题。不像她和佟童,她说一个“集合”的概念,他都听不懂,更别提共同语言了。

    但佟童要考大学,她却高兴不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潜意识里,她并不希望佟童变得优秀。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她特别担心——万一佟童变厉害了,再也不搭理她了,那该怎么办?

    想到这些,她心烦意乱。佟童为她报的补习班只剩下最后一节课了,她觉得已经够了,不用再上了,但又有些恐慌,害怕被落下。尤其是看到郝梦媛,耿小庆总是跟她较劲。

    郝梦媛不在乎自己的形象,齐耳短发,戴眼镜,穿校服,就是最普通的高中生打扮。她性格爽朗,但从来都不标榜自己是个女汉子;她保留了一份女生的温柔,给别人讲题很有耐心,但又不跟其他男生过分亲密。她书包里藏着零食,也有课外书。被老师逮到,她也只是嘿嘿一笑,把零食和课外书都收起来。

    她没有因为成绩好而洋洋得意,也不会因为解不出题来而尴尬。她始终柔柔的,淡淡的,像一朵盛开在角落里的蔷薇花,不过分美艳,但清香四溢,让人十分舒畅。

    耿小庆很讨厌她,看到她跟孙平安卿卿我我,就更讨厌了。她心情烦躁,从书包里摸出书本来,不料,却摸出了一封包装精美的信。

    她拿起信封的一瞬间,教室的西北角突然爆发出一阵起哄声,一个男生脸红到了耳根,在同学的起哄声中低下了头。耿小庆轻蔑地瞥了一眼,她压根看不上那个叫宋海的男生。她利落地撕开了信,毫无征兆地,当着众人的面朗读了起来。

    “亲爱的小庆,你是那么美丽,孤独,倔强,像一朵带刺的玫瑰,深深地在我心里扎了根……我对你朝思暮想,我曾经那么讨厌物理辅导班,可我现在每天都期盼着,因为我可以在班上见到你……我默默地努力,希望跟你考同一所大学,不知你是否肯赏光跟我一叙?”

    这样一读,无异于当众处刑,那个叫宋海的男生又羞又恼。他原本性格内敛,给耿小庆写信已经用尽了毕生的勇气,可她非但丝毫不领情,还对他的示好充满了戏谑,这让他感到很难堪。在他爆发之前,耿小庆又对他奚落一番:“你不是说要默默努力么?那为什么又给我写信让我知道?”

    那些同学刚才还捏了一把汗,担心他们两人打起来,听耿小庆这么一说,他们又明朗了起来,跟宋海开起了玩笑。宋海恼羞成怒,紧紧咬住嘴唇,不知该如何是好,将一本练习册捏成了一团废纸。

    战争再度一触即发,耿小庆挑着眉毛,美艳逼人,却又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架势。宋海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刚要骂耿小庆一番,门口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宋同学,你真有眼光,也真有勇气呀!”

    就这一句话,宋同学的神情便缓和了许多。没错,声音的来源,正是郝梦媛。

    郝梦媛吸着奶茶里的珍珠,哀怨地看了男朋友一眼:“当初他跟我表白,可不像你那样有勇气,不过我一开始也没答应他!谈恋爱嘛,哪儿能不遭受点挫折呢?越优秀的女生,追起来就越费劲,是不是呀?”

    这话不得了,一下子夸了两个人,且不说宋海不好发作了,就连耿小庆都脸红了。

    郝梦媛扔掉奶茶,羡慕地看着耿小庆:“原来有人追也有负担啊!唉,漂亮女生的烦恼,我大概永远都体会不到了!”

    耿小庆不自然地笑了笑,再也不奚落那位宋同学了,而是坐在了座位上,翻开了书本。而那位宋同学受到了郝梦媛的肯定与鼓励,气也消了一大半,得以继续上课。郝梦媛三言两语,就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缓和,教室里再度充满了学习的气氛。

    虽说郝梦媛当众承认了自己不漂亮,并且毫不吝啬对耿小庆的赞美,但耿小庆却越想越不得劲——刚才她的风头是不是被郝梦媛给抢走了?

    老师都说,只要正常发挥,郝梦媛和她男朋友考北大可以说十拿九稳。想到这些,耿小庆心里很不是滋味,虽然她的成绩也很好,但她清楚得很,她考北大非常悬。郝梦媛越是云淡风轻,耿小庆就越焦虑,虽然她尽量克制自己不要表现出来。

    只要一上课,耿小庆就能快速集中精力,下课之后,她才发现手机里有好几条短信,原来是卫生委员质问她怎么没打扫卫生就跑了。

    耿小庆很烦躁,她本来就不爱打扫卫生,她可不希望宝贵的时间全都耗费在打扫卫生上面。她走的时候叮嘱佟童替他打扫,那个傻子干什么去了?

    她不理会卫生委员,走出辅导班就给佟童打了电话,他没有接,过了好一会儿才给她回了一条短信:“我在掐着时间背书。”

    ……

    乖乖,不得了了,难道他真的要考大学?

    耿小庆再发信息,佟童就没有回复了,想来他又是在认真学习吧!

    那时已经到了十月末,耿小庆算了算时间,离高考也就剩七个月的时间,佟童已经荒废了好几年了,就算他是神童,又怎么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掌握那么多知识呢?

    时间还早,她打算回学校复习功课,等深夜再回家。十五中的周末更加寂静,只有寥寥几个人在上自习。耿小庆踮着脚尖,从教室后面的窗户往里面看,佟童居然真在教室里,那么个大个子,蜷缩在狭窄的课桌之间,看起来颇有些违和感。但是他很认真,翻着书本,丝毫没察觉到耿小庆的靠近。

    凑进了看,她发现佟童正在背一篇古文,背得还挺认真的。他基础太差,只能从语文学起。但耿小庆却不这样想,她清了清嗓子,阴阳怪气地说道:“孟老师是语文老师,你才学语文吧?”

    佟童感觉莫名其妙:“我刚才还背了半天英语呢,别乱说话。”

    看来他动真格了,耿小庆并不高兴,她气鼓鼓地回到座位上,佟童也没有挽留她。坐了一会儿,她气不过,又去质问佟童:“你今天怎么没帮我打扫卫生?”

    “我让老陈帮忙了啊!他没打扫?”

    唉,佟童的几个好朋友就没有一个靠谱的。耿小庆气鼓鼓地说道:“卫生委员找我麻烦了。”

    “哦……”佟童摸了摸头:“可我能怎么办?我也想考大学,以后可能真没时间帮你打扫了。”

    佟童没有明着拒绝她,可耿小庆依然很难过。她再度赌气回到座位上,佟童依旧在埋头学习。他那个傻子,也不知道安慰女孩子,就算是学习,他也没有规划,只是鲁莽地投入时间而已。

    如果佟童真的考上大学,也不见得是件坏事。说不定他会变成一个有勇有谋的人,也或许……会懂一点风情,哄她开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只是一个不开窍的傻大个。

    想到这里,耿小庆奋笔疾书,特意抽出宝贵的复习时间,列了一张表格,并认真地跟佟童说道:“你基础太差,先按照这个表上的进度来复习。数理化不是一时半会能跟上的,你先从语文英语入手,我算了下时间,从现在开始,你每天至少要掌握两篇古文,一个星期至少写两篇作文练手。每天背三十个英语单词,掌握十个语法。我把不用的参考书给你,好几册呢,你一册一册地背……数学嘛……哎呀,我都不知道要从哪里讲,我回家给你找一本参考书,你先把公式和题型什么的背下来吧!”

    佟童眨眨眼睛,耿小庆急忙摆了摆手:“不要跟我说谢谢,我可没想好怎么回复你。”

    耿小庆像是有什么急事,背着书包急匆匆地走了。佟童露出微笑来,自言自语道:“谢啦,你可真是我的大恩人——唉?!港城最近不太平,你等等我,一起走!”

    “我回家洗澡,不等你了。”

    教室前面的时钟指向十点了,值班的老师开始赶人了,佟童本想再磨一会儿,又担心耿小庆,便匆匆收拾好了书包。原来专注做某件事情,时间过得如此迅速,他在走廊里伸了个懒腰,久违的感到身心舒畅,太惬意了,他甚至想把垃圾桶一脚踹飞。

    耿小庆家就在佟家正前方,佟童从家门口就能看到耿家的后窗,有时候犯了懒,他直接从窗口喊耿小庆,可那天晚上他喊了两声,耿小庆都没有回应,她的妈妈也没有烦躁地呵斥他“瞎叫唤啥”。

    那段时间,港城出了几起杀人案,耿小庆长得漂亮,很容易被人盯上。想到这里,佟童心里发紧,急忙从小巷子穿了过去,确认耿小庆回没回家。结果他刚跑过去,就看到耿小庆定定地站在自己家门口,望着闪烁着七彩霓虹的“玉姐发廊”招牌发呆。

    耿家的格局跟佟家差不多,唯一不同的便是耿家将临街的一间厢房改成了发廊。佟童凑近了,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粗重的呼吸声,还有阵阵女人的尖叫声,那叫声让人心驰摇曳。

    佟童正值青春期,听到那样的声音,只觉得身体燥热得厉害,耳根也莫名其妙地发痒,不知如何是好。还好他没有丧失理智,他难为情地说道:“小庆,要是你家不方便,你先去我家吧……”

    “佟童,你说,是不是她叫的声音越大,赚的钱就越多?”

    “……嗯?”

    辅导班下课时,郝梦媛被爸爸接走了。她的爸爸穿着浅灰色的工装,一看他就是从事技术员之类的工作,在等女儿的间隙,他还买了烤玉米。待女儿一下课,他就给女儿接过书包,递上烤玉米,郝梦媛亲昵地搂住了他的胳膊,跟男朋友说了再见。

    郝爸爸佯装愠怒,冲着孙平安说了一句“好好学习,别动歪心思”,便拉着女儿钻进了车里。那辆车已经很破旧了,开起来很掉价,但耿小庆却分外羡慕,她相信,就算那辆车再破,那也是郝梦媛温暖的避风港。

    那样的温暖,耿小庆从来都没有体验过。与此相反,她经常为妈妈感到丢人,她一点儿都不想回这个毫无温度的家。叫声源源不绝,耿小庆绝望地闭上眼睛,两行泪水汩汩而下:“她没有羞耻心吗?又不是牲口,她为什么要叫得那么肆无忌惮,唯恐别人听不见?”

    要是有个那样的妈妈,佟童都不知道脸往哪儿搁,所以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耿小庆,他只是笨拙地捂住她的耳朵,说道:“这样就听不见了,你别难过了。要不,我唱首歌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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