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臣工们皆有此觉悟,今日殿上一应在场者,便不会全无觉知。

    顾淳月领两个弟弟用完午膳,小漠告退自回居所。宁王近来白日都在宫中,夜里方回宫外府邸。以他散漫,一整个下午未免难熬,故淳月常伴,两人多是坐清晏亭饮茶对弈。

    “要说棋艺,晚苓与我不相上下。日日同我对子,可觉乏了?另换高手来切磋切磋?”

    宁王黑子在手,掌心摩挲,闻言抬眼,扬起一个不羁笑容:“去年在镇国寺思过期间,臣弟便想问长姐,又觉不可思议。”

    淳月咂摸这话对又不对,疑惑望他。

    “长姐似乎,有意让瑜夫人同臣弟相处?前年在夕岭也是。”

    淳月不意他竟这样堂皇讲出来,四下一望,压低嗓:“你不要命了。”

    顾星延一笑,“长姐点皇妃与亲王的鸳鸯谱,究竟谁不要命?”

    淳月习惯了这弟弟少分寸,闲聊时更甚,也不怒,干脆敞亮道:“难道非你所愿?”

    顾星延难得肃然。“非我所愿。”

    淳月怔了怔,方有些明白。“你在大事上的分寸,倒一向不叫所有人失望。星延,”她稍叹,停顿措辞,似下了极大决心,“君上知道了。皇后也知道。正是他二人来找我,要我问晚苓意思。晚苓,模棱两可,究其原因,该是与你这句非所愿,异曲同工。”1

    顾星延的表情变得极难言述。

    四季都仿佛在他脸上变幻,由春至冬,由明转黯,最后归于,自嘲么?

    顾淳月愈感狐疑,半晌方等到他开口:

    “所以长姐亲自出马,意图撮合。”那神情实在怪异,连嘲意都消失,唯余空茫,“君上为与心爱之人成一世一双的传奇佳话,竟破规矩到如此地步。长姐,居然认同还帮忙?”

    顾淳月原是这皇室坚守规矩的最后底线,而宁王的性子,素来该在规矩之外。因此这会儿后者反问前者,倒显得是对调了身份,叫顾淳月好一阵答不上话。

    “我本来,也觉出格。”却毕竟是顾淳月,从无冷场时,“但许是受星朗影响,许是被他二人非卿不可的执拗打动,许是,越发欢喜雪音,又深知晚苓这样下去,没有指望,不若与你——”

    “与我何干?”

    淳月大概一年也瞪不成一次眼。此刻却瞪圆了:“你不是——”

    “我不是。”

    “那你在鹤州弹《凤求凰》——”

    “确是当年三哥为瑜夫人从我这里学的,他最终都未弹成给她听,臣弟有责任,全兄长之憾。”

    “她在鹤州期间你殷勤接待,还总带着乐儿一道,难道不是为了——”

    “瑜夫人和臣弟们自幼相识相熟,她到鹤州,与官员及其家眷皆不熟,臣弟自要出面操持,也是两姓百年之谊。至于乐儿,臣弟是男子,单独与皇妃往来到底须顾忌,带着孩子,她又是女儿家,也就方便许多。”

    “那前年天长节君上处置温家、突袭世家,彻夜召人进挽澜殿相谈,你也去了,对他说:臣弟所求此生难得,不提也罢,更与忠君之事无关。”2

    顾星延那张莫测的脸上浮出很浅的笑意,“你复述的这是原话么?我自己都记不得这么清楚了。”

    整件事都该避着人聊,淳月已无暇顾忌他不称“长姐”突然说“你”。“是吧。星朗告诉我的,你知他过耳不忘。那后来在夕岭、在镇国寺,我拉你二人一起散步相处,也没见你不乐意?”

    “是长姐邀请。臣弟还能违逆不成。”

    顾淳月倒吸一口凉气。

    满脸荒唐许久方问:“那你心里是谁?!对君上说了那样的话,总不会没有人?”

    顾星延扇动狭长的凤眸看着她。

    忽大笑起来,格外忘形,引退避远处的一众宫人张望又不敢靠近。

    “说了此生难得不提也罢。”他复低声,恢复往日模样,“长姐别问了。”

    顾淳月本是怕今日小漠登朝堂,惹满朝疑窦也惹宁王多心,抛出纪晚苓的橄榄枝以显顾星朗对其关心、上心、不惜破规矩满足他愿望,以定其心。

    没成想竟捅破惊天误会。

    险些误了大事更误了晚苓。

    她无言至极,坐着好半晌不知该说什么。“我去趟披霜殿。”

    顾星延点头,“既是误会,还须早早澄清。”

    淳月已经起身,闻言觑他一眼,含了愠色。

    顾星延无奈笑:“长姐要因这与我无关的误会,怪罪于我?”

    原是她那不叫人省心的亲弟闹出的好戏!淳月与顾星延毕竟不是一母所出,不好真恼,也确实怪不到人家头上,长出一口气道:

    “你且在此接着饮茶罢。”

    现下如何与晚苓说,才最要紧!

    披霜殿内蒹葭深深。

    她不止一回嘱纪晚苓着人修剪,认为这草木成墙实也是其心墙,要渐渐削了,重见天高云淡,殿中人的心病才有好的可能。

    领衔女课也一年多了,还拆不掉胸中营垒么?

    她思索着要如何解释误会,以及有没有必要解释,却迎面碰上香茅慌里慌张跑出来。“怎么了?瑜夫人不舒服?”

    香茅绞手咬唇,冷汗涔涔,“没,没有。长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这可真是咄咄怪事。淳月一双秋水瞳微眯。她来了,晚苓不迎,蘅儿也不见人,出来这么个丫头不引她进殿,却在这里问,有何吩咐。

    这般计较,抬步疾行,香茅在后一声不吭只是迈着碎步跟,入正殿,果然空空如也。

    顾淳月简直觉得今日大凶,诸事不宜,转身又往寝殿,满室红木碧纱,三哥的落日弓还挂在墙上,只不见纪晚苓的影。

    “夫人呢?”

    香茅扑通跪下,“殿下恕罪,殿下饶命!奴婢不知,今早起来夫人就不见了,蘅儿姐姐也不见了!奴婢想着,恐是有事要出门办,恐怕入夜前也就回来了!殿下…”

    这会儿也才下午,倒不是没可能。

    只是国战既起,人心惶惶,这个节骨眼上,纪晚苓有何要紧事须避着人出宫呢?

    又或者——

    前年是纪平出的霁都,今年换她了?

    她?

    疑虑翻涌,顾淳月瞅着地上小丫头那不经事的样子,也没了责罚的心思,拂袖往外去,只觉边境浩瀚的山雨,正无声朝霁都袭来。

    1675鹊桥

    2655降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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