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雪殿庭中灯火早随了顾星朗的意思,夜夜通明。以至于此刻春夜风翻,纱笼中灯焰便随之晃,更衬面前这人眸中星河奔涌。

    单凭神情便知非好事。阮雪音不接茬,转身要进殿,被顾星朗反手拉住:“愈发放肆,主君问话敢不答?”

    要拉便拉胳膊,扯半幅袖纱算怎么回事,娇嗔嗔地,哪里像主君!阮雪音正身一咳,反而玉树临风男子气概,“君上又没问话,不过说听了桩闲事,无须臣妾答啊。”

    “你该问:何事?”

    果然脑子出了问题,淳风所言不虚。阮雪音无法,勉强配合:“何事?”

    满殿宫人如今最喜看君上夫人嬉闹撩拨,虽不太听得清话,瞧神情互动已觉甜糯。二月里花前结同心开了公然观摩的先河,现下更无避忌,片刻间已远远停驻了三四个往这头眺、伴着抿嘴笑。

    “你在习舞?”

    阮雪音那玉树临风敷衍“娇妻”的架势瞬时塌陷,一歪头发现好些人正看着,也不知听见了没,慌得拉起顾星朗便往殿里跑。

    总算避过众人耳目,她停下,微微喘,摆手道:“误会。”

    顾星朗十分好笑:“习舞又不丢人,辩什么。”

    “真没有。我就是,产后锻炼,有几个动作不得要领,方去太乐署请教。”

    千叮万嘱让保密的!果然不能信这些个仆妇姑娘,传话热情远胜吹拉弹唱,无怪太乐署一蹶不振!一蹶不振是因今上不爱歌舞,她当然晓得,但此时此刻,万般皆能归咎于乐师舞姬们泄密。

    顾星朗瞧她气急败坏更得趣,凑过来荡漾笑:“据说好看极了,天仙落凡尘,何时叫我一赏?”

    阮雪音满眼警惕,抬右手伸食指戳上坚实胸膛发力将他戳远些,“臣妾记得清楚,君上不喜歌舞。”

    “那是旁人歌舞,你跳,不一样的。”

    阮雪音才不信此人鬼话,坚决不认更不从,晚间躺床上思考明日还要不要去,梦里都抉择,第二日晨间睁眼定意:确为产后恢复锻炼,怎可因提防“小人”荒废?

    这日下午仍携云玺往太乐署,仍换上师师与姗儿为她准备的舞裙便是昔年最欢楼的诗扶与晓山,如今已很得倚重,以至于阮雪音数日前来“求学”,教习直接点了她二人应承。1

    原来不止于弹琴弄箜篌,两个姑娘舞技亦佳,指点她戳戳有余。谁料阮雪音那套动作并非是舞,有些体势甚难,二位临时老师一商量,在得到佩夫人首肯之后,祭出了苏晚晚。

    晚晚的舞技阮雪音是见识过的。昔年最欢楼内国君们面前白衣一段四季,后来虽被证明是临场自编,足见功力。这姑娘也真不负所望,只看过一遍阮雪音册上所绘,便记于心,挨个践行了然后手把手教,一个动作一个动作细抠,又道这般干练少情趣,花两日将所有动作排成了一支舞方有今日,所谓习舞。

    而阮雪音从初时不惯、笨手笨脚到今日基本能完整跳下来,从信心到技法,都要多赖晚晚。

    此时她双肩触地,双臂平直向前亦在地面,肩以下的身子整个倒竖空气中,配以双腿开合,便是动作之一。

    “重心下沉。”苏晚晚一袭素衣手中一根细棍,敲了后腰又敲小腹。

    阮雪音已很得要领,双腿笔直,裙纱四散,如水莲倒悬。

    “知道夫人日渐精进,恐不屑再一个个动作苦练。但舞蹈之要,基本功当先,无论学了多少花俏动作,底子是要常积常厚的。”

    “说过了,不为舞蹈,是为这些体势本身。”自乃老师传承,为妇人产后用。如今想来,老师并未生育过,极可能是当年落锦和颜衣研究出来的。

    “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吧。同为女子,其实无须在婢子这里遮掩。”

    阮雪音保持姿态语带笑:“你自拿到册子开始给本宫授课,便认定本宫是为习舞邀宠,实在偏颇。”

    “偏颇么?夫人都能整支跳下来了,还觉得此舞不是为邀宠?”

    阮雪音没听懂。“何意?”

    此间为二楼排舞之所,四下无人,苏晚晚还是谨慎四顾了方低声回:“这种舞在最欢楼,被统称作,艳,舞。”

    阮雪音当刻胸闷想咳嗽,奈何倒着咳不出,双臂一抬撑住后腰身子猛落地,唬得苏晚晚扑上来护。

    “同夫人说过多少遍了,回落要慢,若出差池可大可小!”

    阮雪音顾不得,坐起来严正看她:“这舞可是你编的。”

    “婢子是照夫人那本绘册编的。”

    阮雪音细回忆,确定每个动作单拎出来并无不妥,是连起来方有些过火,毕竟难,也就难免张牙舞爪而动作之间的衔接,那些来自苏晚晚的设计,才是点睛之笔,将整支舞调得活色生香。

    苏晚晚也于这短暂沉默中想到了,低眉敛首:“夫人恕罪。毕竟您生产完有月,忽来太乐署学习,难免让人觉得是为重归少女态、牢牢攥君心。奴婢以此为旨编舞,自然是这么个方向。”

    你还有理了。阮雪音哑巴吃黄连,深觉为这种事发难委实没必要,就地盘腿坐,让她去倒茶。喝上了,二人面对面,方再开口:“不否认这一应努力是为回归生产前好景况。但,就不能是为我自己么?”

    “女为悦己者容。”苏晚晚跪坐着答。

    她许多年长在最欢楼,自是这一套观瞻。阮雪音笑笑:“你可知女子生产于自身损伤几何?腹中各处相应移位,孩儿所过之处被撑大,若不在产后针对锻炼,日后受苦的是自己;且难看了、身子差了,何止旁人嫌,自己先嫌吧。窃以为悦己方能悦人。”

    苏晚晚定看她片刻。“夫人一早将道理说清楚,婢子便不会想歪了。”

    阮雪音颇受此话提点。“是啊,有朝一日我们的道理都先以自身进步论,而非取悦他者,或许,才是真正觉醒时。”

    因文绮已死吧,而晚晚和拥王侧妃都被确认为外场卒子,阮雪音如今与她相对也放松许多。

    便见这姑娘发怔随后喃喃:“夫人既得君心,故不屑取悦。”

    是还念着顾星朗不能忘?阮雪音有些头疼,再忖此时气氛适合交心,冷不防问:“你认识宫中一位苏姓姑姑么?”

    对方尚在怔忡果未设防,目光还渺着,呆了呆摇头。

    “当初文绮是怎么找到你、安插你入最欢楼的?你是崟国人么?”按理文绮长居蔚国,身体又不好,不大可能辗转青川觅卒子。

    拥王侧妃同具此疑,只是自去冬至今一直伴夫婿在镇国寺,阮雪音没及问。

    苏晚晚方醒神,似笑非笑回:“人都不在了,夫人还打探这些前尘做什么。”

    “正因人已不在了,该无后顾之忧,才好问,你才好答。”

    1612苏门秘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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