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来?!

    竞庭歌摸不透此人今日路数,应该说自回苍梧就没摸到边境闹得那样,放从前他会解释;此番结果虽不算完全功亏一篑,到底离预想有差,放在从前他会来商议。

    都没有。一个多月她不找他他也便不找她,总算该聊时局现状、不得不见面,也就是此刻,竟然打算一遍遍奏琴。

    慕容峋已经复抬手触琴弦,静看她,等她起音之意。

    竞庭歌实在不会对付他这般状态,只得抬手,又瞥近处地上翻开的谱,“还弹这个?”

    慕容峋想了想,“改春江花月夜吧。”

    这是真弹伤了,不得不换舒缓些的。竞庭歌不知该嘲该笑,依言起势,琴音初似泉眼叮咚然后随慕容峋对面应和汇作流水声,倾泻渐渐缓,再淌原野,便入佳境。

    “是觉得我不该休戈,即便顾星朗未死、亲传信和谈,也该不予理会继续南进。”韵律谐,乐声缓,慕容峋且弹且开口。

    “没有。是该休戈。他若死,信王得篡大位,祁国不会迅速平复,还将出什么乱子,如今已无从假设,但举国军心必乱,我们强攻,成算很大且能保得住争来的国土;反之,他没死,祁国社稷未动摇,那么祁军势气分毫不会破,进攻会变难、便一时夺得城池,对方会倾举国之力反击数十万人相抗,将是难以估量的大混战,最终收获几何,未见得,但两败俱伤、两国都受重损以至于未来十年二十年都不敢再战,却是可以推算的结果。”

    竞庭歌难得语速慢,是不自觉在和琴音节律。奏乐为主谈话为辅,以至分明冷硬的内容都沾染了花月柔气。

    慕容峋似没想到她这番言论,听着,只管拨弦。

    竞庭歌再道:“但你当时没这么想。一因战事当前不及虑深远,二因,已经举兵至此,你根本不愿放弃,你愿意力伐。”八年了,她自问谙得此人秉性,“是别的原因让你选了与顾星朗暂时站到同一阵线,就像那天夜里,你们驻马在一处。”

    她滑弦,仍是无波澜,抬一瞬眸子看他,又低下去继续拨。

    慕容峋指尖稍滞,开始抹弦。

    “是什么?”竞庭歌挑了又提,轻轻扫,等他措辞。这曲子真是明和,能将一切机锋抚得不急不躁。

    “就是你说的道理。彼时我想得不如你方才说得清,到底碍着他求和与正往北境来,且,他是真不想打,我们一路南下顺利异常,也因祁国各城郡守军几未抵抗。反倒是突袭刚起时我军中军与北境祁军血战,死伤惨重。”

    也因是突袭,先军铁骑乘夜长驱根本没给祁国北境军以时间阻截,所以至快,到和谈时已抵梅周。

    竞庭歌知道他没说实话。

    那个原因与他同意和顾星朗各拿城池而不在白国举战的原因,是同一个。

    关于颠覆君权的传言?顾星朗在韵水已经明确斩获?那还让纪桓对自己述什么家训?

    “原来他下了令不抵抗。我以为是告知你的种种关窍帮了忙。”

    去夏在祁宫坐月,适逢天长节闹戏过、祁北起战事,顾淳风亲赴了战场,回来后几人在清晏亭喝午茶听曲儿,她借对方要学兵法之机探得了许多祁北作战关窍。1

    当然悉数传给了慕容峋。

    同时经过那场短战,祁北地方军虽不能说元气大伤,到底有损,且顾星朗为拔除各地盘根,迁世家又迁军队至十二月也才不过半年,水土不服期未过,也是她决定在这个时间造势攻伐的主要原因。

    终归是没成。两厢对比虽未亏损,却也实在没捞到多少好。驻军白国算唯一慰籍。

    “也帮了忙。”却听慕容峋道,“大忙,庞裕此番回来禀,因你那些路线筹划与提醒,行军极速,攻打岚门是直接夜半大火烧连营我们太快且狠打对方不及防,无论是否有顾星朗的不战之令,他们都守不住城池。”

    终归是败在鸣銮殿前她出手救阮雪音。

    否则无论那丫头生死顾星朗赌不起、一时答应退位,或者硬赌赌丢了心爱女人的命,任何一种都足叫霁都大乱。

    乱起来,可就没人反应北边局势了。

    乱起来,顾星朗和顾星止都可能会死。

    社稷摇撼,蔚国夺得的大片祁北沃土就都守得住。

    一场很难不成的征伐。

    竞庭歌是落子无悔的人,从来是输是赢都告诫自己无须遗憾、再接再厉。

    却终于在这样的午后难压懊恼,进而急火攻心,想及未来十年都不见得再有这样的机会,胸腔翻涌,手下不惜力当真崩断了一根弦。

    轰然震响,指腹见血。

    她呼吸难宁,肩胸起伏,慕容峋握住了那只手。“我都明白。我答应你,一定拿到这次还回去的城池。在我有生之年。”

    原本就是他这国君的目标,却说得像在完成她的宏愿。

    竞庭歌自知失态,不想陷入无用情绪,抽手欲冷静。

    慕容峋不放,另只手忽自衣襟里拿出一样物事,迅疾套到她那只手腕上。

    被他体温捂得很暖,触肌肤亦不觉凉。竞庭歌低头看,是只手串,薄雾生烟的一颗颗灰紫色珠子圆润之至,纹路齐而雅,极简又极工。

    “这是紫玉髓,与你素来衣衫衬,我想着,总不会不合心意。”

    “我不喜戴这些。”竞庭歌伸左手要取。

    “顾星朗说阮雪音也不喜戴这些,但他送了,她就戴,习惯了,也很喜欢。”

    是一串璀璨夺目的梅红,日日在那丫头腕子上,说叫浅红晶石,竞庭歌记得。

    “人家是送,”她想说心上人,觉得力道不足,改口:“送妻子,君上也该送妻子,而不是送臣下。”

    “此役你有大功,虽未能完成十分,旁人皆不及。本该大赏,一串珠子算什么。别的赏赐我已经吩咐下去了,也与臣工们商议过,都赞成,不日便会送到静水坞。早该赏的,一直在处理邦交事宜,耽搁了。”

    竞庭歌无话可说,“多谢君上。受之有愧,只能来日弥补。”

    她复抽手,慕容峋没再坚持。

    但指尖血留在了他掌心。

    他蹙眉,“来人!”

    霍启门外应声。

    “传御医。竞先生手伤了。”

    “不必!”竞庭歌忙扬声阻,又向慕容峋,“这么小的伤,确实不必。”

    两人对话亦与从前不同了。竞庭歌一时想不通缘故,是自己做了娘亲不若从前锋利,还是对方随年岁增长心思变得难测、不若从前平直。

    总之这气氛难捱,叫人不惯,她打算告退。

    “那我帮你看看。”慕容峋却道,人随这句话绕过来。

    他跪坐下抓过她那只手细看。伤在食指,一道深口,还在缓慢渗血,他再抬高些至嘴边,含住。

    “你”

    “别动。”

    分明在轻吮,吮那些血,也便将指头撩拨得酥软,竞庭歌但觉周身血液都聚去了那处。“又不是在荒郊野地无法子,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她说得不连贯,奋力抽手。

    慕容峋置若罔闻。

    过去几年他们一再这样闹过。挣脱不得,竞庭歌蓦然反应。最后还是有了阿岩,闹与不闹,都到了这步。

    而此刻门是关着的,与在静水坞其实没差别。

    她收声由他。

    该快近暮,日色更柔。偌大阁内光海柔波,慕容峋松开她指头却不松开那只手,稍发力一拉,探另只手绕伊人腰肢将她带至身前,半拢入怀。

    前额抵前额,竞庭歌以为他要亲上来了。

    却停在这步,许久方听他道:“皇后有孕,是国君该为,不是慕容峋从心而为。”

    竞庭歌没料他这样,他从来不说这种话。

    倒像是顾星朗哄阮雪音的话。拜师了?专学这个?

    “歌儿。”

    他究竟知不知道她亲爹也这么唤!太不堪入耳了。

    “我知道了。”她懒再劝无论责任道义真情,好好待妻儿便是,又觉对妻妾成群的国君本不需这样劝,不动声色推他,“君上放心便是。”

    慕容峋便在这句话尾端吻进来。

    实在很嚣张,唇角试探都无,长驱直入,翻江倒海。

    “唔…”

    她一开始是受着的,渐觉他过火,人已经压上来,想拒绝,发现被深吻抑制而勉强逸出的音色更不堪入耳。

    他势头愈烈到了颈侧。

    然后往下,层层深入。

    重叠纱缎如春花绽开,春花之下细雪幽香。

    “舍城池换你安好,是从心之为。”他气息粗沉在她耳边,“再选一次亦不悔。”

    1664悠悠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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