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淳月也于这斩钉截铁的二十万之请中听出了端倪。

    她与阮雪音本站得近,稍挪步更近,避开所有人包括拥王的耳朵气声:“未为不可。”

    “白国若亡于此役,君上的声名可就跟着亡了。”阮雪音也压气声,比淳月更轻,语气却重,“以后再如何拿祁君仁德取信于民、取信于天下?且他已明确表达了襄助白君之意,不惜亲护,此时二十万大军过去若一举灭了白国,岂非违逆圣意?天威何在?长姐可是糊涂了?”

    要取白国也要用顾星朗的法子。

    她自觉表达得足够清楚。

    顾淳月瞬时醒。“那你的意思”

    “便以护君之名拨五万禁军赶赴南境,解当下霁都之困、叫朝臣退散、予将士们受流言挑唆的一腔热血以出口、也给百姓们交代。韵水城内情况不明,女君生死、朝局定夺,兴许就在今夜有结果,兴许这五万禁军还没到南境,又会有一番新局面”

    “为何不直接将君上安好的消息昭告天下?”

    “他分明安好却不现身,密信说与我,便是不能昭告。且他确实消失在了赴韵水途中,我远在霁都空口无凭地澄清,又有几人信?此役凶险,岔口众多,长姐是还没瞧明白?”

    百官等在下面,阮雪音情急诘问,问完便悔。顾淳月当然没瞧明白,便是起局的竞庭歌和第一时间辨出经纬的自己都只见大势、难断前路淳月入宫,不过因相府反常而顾星朗临行前留了东西给她。

    最重要的东西。国玺?顾星朗没在信中说,此刻也不是猜的时候。

    既有结论,顾淳月正声,以二夫人与长公主之名令柴瞻率禁军五万奔赴南境。

    满朝哗然再谏。

    “区区五万,连同目下南境守军也才不到十万人,白国乱局难测,主君安危至上,既出兵,自该作万全计!”

    “霁都至白国逾千里!既调禁军跋涉,便该一鼓作气一步到位!诚如拥王言,为以国力威慑故,也须点足兵马!”

    “今相国若在,必认同臣等谏言,还请长公主与二位夫人三思!”

    无关派系,只关国业,取白是臣心所向、救君是百姓所请,故连柴瞻都作此谏,加之拥王先前声震,竟显得此浪潮般呼吁无比光正,叫人再拒不得。

    以忠义斩忠义,太强悍的一笔。

    “相国如何思,此刻场间,无人比瑜夫人更清楚。”阮雪音淡声,“据本宫所知,瑜夫人今晨还回府探望过纪相。彼时虽无传言起,君上南下毕竟是天大的事,想来相国多少有提及。”

    纪晚苓秉持一己策略,今夜至此刻,尚未开过口。

    这会儿却是不得不开口:“相国不曾提及。”她字斟句酌,“但主君圣意,纪氏向来遵从;佩夫人为君上信重之人,本宫相信她的意思便是君上意思,那么她的决断,相国自会认同。”

    完全摘除了纪氏在此役中干系又将对错之源明白放到了阮雪音头上成事她之功,误事她之责,而相府忠诚,不过是遵循主上与佩夫人旨意。

    顾淳月经阮雪音方才警示已有些明了局势,紧跟着道:

    “圣意早已明确,以友邦之义助白君平乱。”

    “敢问佩夫人,”御史丞肖子怀本在出列谏言的众臣间,肃容扬声,“主上仁厚,襄助白国,对国却不仁,试图乘乱暗害我君。所谓时移则势易,如今君上生死未卜,夫人可确定昨日之策仍可延用于今日?夫人此刻指令,到底是君上的,还是您自己的?”

    宁王在南境曾死谏伐白,风声也于傍晚前传到了霁都。

    以至于正安门内口口声声护君之争论到此刻,祁臣中许多人欲动重兵造乱势灭白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

    “本宫只知,君上安危第一,奉行圣意第二。昨日之策能否沿用于今日,本宫定不了,众卿家也定不了,只能照圣驾出南境赴白时的意思办!而调派禁军的指令已下,肖大人这是要为出兵多少一再争执,延误护君时机?”

    阮雪音的斗篷仍是昔年那件绛红。夜色里绝艳,洁白风毛招展,已极显眼的肚腹昭皇嗣尊贵,一番陈辞诘问掷地有声,中宫威仪。

    “传瑜夫人、佩夫人与本殿旨意,”顾淳月旋即震声,“骠骑将军柴瞻领禁军五万,即刻南下,营救君上!”

    青川极南,韵水皇宫,气氛正相反。

    三方在持,偏沉寂无声。

    段惜润一路往坤泰殿去,途径团团兵马峙立,已有些辨不出哪方是哪方,只觉这般景况无论兵变还是国战,在青川三百余年历史上,该都不曾有过。

    但她终于望见了薛礼的脸。兵甲汪洋之中半躺支架上,阖着眼,自因入皇宫归了祁军队伍,该也被料理过周身伤势。

    却不知他如何给之筠报的信。

    之筠此刻,又在何处。

    心下愈惴,总算迈过门槛进入坤泰殿竟真三方皆在,各坐一面,不见之筠,不见母后遗体。

    庄王和平度侯是自家人,她再熟悉不过;那披银甲身上斑班血迹的将领,想来便是肖贲了。

    国玺与兵符,此刻在他手里。

    而自己是满尤,该去平度侯身侧。

    “满尤姑娘既取了东西回来,还往平度侯身边去做甚?直接拿出来,叫肖将军与本王看个真切。”

    段惜润哪知是何物,紧张得手脚不会放,情急之下扑咚跪:

    “奴婢有罪!”

    她对满尤还算熟识,却毕竟难立时模仿音色,只得细声小声辅以语气断续,尽量遮掩。

    庄王冷笑,“姑娘意思,密诏没取回来?还是路上丢了?被人劫了?”便向东席平度侯,“惜然啊,你连君命都敢伪造,好在婢子尚存理智,临到关头还知自保脑袋!”

    “平度侯声言白君离开前留了密诏,若生变故传位于你,”西北侧肖贲开口,“如今未见密诏,恕肖贲不能交出国玺兵符。”

    “你一个祁将,”平度侯声柔和,语气神色却厉,“便受了女君托付,凭何手持我白国国器!”又向西南侧庄王,“祁国欲乘乱毁我段氏基业,伯父不与小侄联手先除外敌,反仍执拗于凤位归属,如此胸襟眼界,如何配登大位!”

    终于深悟阮雪音常言沉默是金、听比说贵。

    终于明白顾星朗要她潜入皇宫、不到最后关头不要露面之深意。

    三方为何相持,各自心态几何,对话往来不过一回合,她已是听出了七分。

    庄王冷笑,“君上生死尚无定论,惜然你便忙不迭要拿密诏正名,又是哪门子胸襟眼界!”

    平度侯不再理他,转而向地上跪伏的满尤:“密诏分明在府中,为何会没有?说清楚!”

    段惜润当然没给过她任何密诏。同时在这跪伏的说短不短的时间里,她闻到了淡淡血腥气,就在左腰内侧,悄伸手摸,粘稠已结硬块。

    这身衣服确是满尤的。确是她出宫前穿着。

    所以此刻殿内众人不觉有异。

    而满尤已经被杀了。文绮拿着她的衣服让自己穿,方有这万无一失的太子换狸猫。

    谁杀的她?

    自己方才进门,庄王未露讶色。

    文绮。最说得通。

    不是揣度时,但她据此有了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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