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顾星朗,全不知对方已经丢了脑子,一门心思只想把什么十二岁时同片河上滑冰车那段抹掉——

    今日要与阮雪音共滑。顾星朗暗定策略。至少也要并滑,完全覆盖掉她和阮仲那段共有记忆。

    “总归要走这条河道,顺便看看早市多花不了什么时间。锁宁城和圣君都不差这一时三刻。”便听他答,“崟君你说是吗。”

    阮仲不置可否。

    冰车成列排在河道两侧。前后尖,中部宽,看似船形,却只够一人坐滑。沈疾付了钱两,一人一车入河道。顾星朗、淳风、纪晚苓都是初试,两手各握一根底部为钉的木棍摸索;阮雪音显然会,只技艺不佳,能滑罢了;阮仲、竞庭歌和慕容峋却一看便知高手,速度快,姿态好,片刻功夫便至较远船铺前看起了花。

    “你这样何时能抢到人?”竞庭歌语重心长对阮仲,向后一瞟,“赶紧跟她一起啊,没见顾星朗又被纪晚苓拖住了?”

    真拖住了。顾星朗淳风沈疾都是有底子的人,三两下也便掌握了诀窍,纪晚苓却是费工夫,原地打转,叫人想起十二岁的阮雪音。

    阮仲返身。

    沈疾与淳风也并行到了船铺前,有说有笑挑拣簪花。

    顾星朗带着纪晚苓还在河道边折腾。

    阮雪音和阮仲慢行天与河之间,没人说话,只是观城景。

    两两相伴,倒显静好。竞庭歌选得一盆暗紫的除岁玫瑰,慕容峋放它在车头。

    很快姑娘们都各挑了小盆的除岁玫瑰,淳风挑黄,纪晚苓挑粉,阮雪音买了烈火般的红。

    “以为你会挑白。”阮仲道。

    “从前是不喜欢红花,嫌俗艳。”阮雪音笑笑,“年岁增长,阅历增加,心境也起了变化。除岁栽红花,人也明快些。”她转头看阮仲,

    “五哥也今非昔比了,也该明快些,忘却旧年梦,纵揽今时月。”

    “梦回深夜不成寐,月照千山半夜钟。(注)”阮仲淡声,难得心安。

    “这是两首诗。”

    “放一起念出来也很顺。这世间原没有那么多不可更改的规矩,你我都不是循规蹈矩的人。”阮仲回看她,“雪音,各有所执,我不劝你,你也别劝我。”

    顾星朗已经完成了纪晚苓那头功课,快滑过来,“还想逛么?我看了看,好玩儿的不多,不如滑冰车。”

    阮雪音向阮仲稍致意,同顾星朗往冰河中央去。

    天地皆莹白,寒冻冻显得极透彻。阮雪音滑不快,两人一下下杵木棍坐在冰车上行进,更像散步。

    “总算不用我带了。”顾星朗笑道。

    是相对于骑马。“总算不用你带了。”阮雪音也笑。

    “听起来很高兴嘛。”

    “话也是你说的,我赞同附和,你又不乐意。”阮雪音侧脸看他,温雅而翩翩,与昨夜暴烈强横已经判若两人。酒确能乱性,还是该少喝。

    “我那是欲擒故纵,等着你说还是我带好。”顾星朗摇头嗟叹,“不解风情,究竟何时能开窍。”

    阮雪音但笑,并不接话。顾星朗见她远着目光又不知将心思放去了何处,扔开左侧木棍去拉她的手。

    “干嘛扔。”阮雪音闻声低头看,赶紧停下要去捡,“一根棍子滑不动的。”手机端 一秒記住笔\趣\阁→.\b\\\\.\\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顾星朗拉着她手没让。“你说两辆冰车有否可能一起滑?”

    不是本就在一起滑?阮雪音不解望他。

    “我是说这样。”顾星朗左手下移抽出她右手中木棍也扔掉,再次握上她手,“以交握的双手作连结,两车并一车。然后我用右手,你用左手,同时滑,就像一个人的左右手。”

    没什么意义,但他要玩儿,陪便是。两人遂摆正车身,齐声数一二三,确保戳棍钉入冰面的时机完全一致,稍试几回合,竟真两车如一车般齐头并进起来。

    朝着无尽天与河交接处驶。

    朝着无尽岁月漫长人生驶。

    执子之手地,步调一致地。

    白茫茫冰雪与宁安城素白的墙乌沉的瓦不断从眼前掠过,河面愈开阔,以至于阮雪音生出了些海上航行之错觉。

    “你出过海么?”

    “嗯。”顾星朗也生了类似错觉,满目皆黑白,如坠少年梦,“祁东临海,十二岁那年我们跟着黎叔开船出去过。恐有不妥,没航多远。”

    阮雪音点头,“有机会一起吧。我还没见过海。”

    “自然有机会,漫漫几十年,你什么时候想去,我安排就是。”

    阮雪音只是笑,没再说。

    顾星朗没由来心下空落,握紧手掌中她的手,“小雪。”

    “嗯。”

    “昨夜你说回蓬溪山,”

    “酒后玩笑。”

    她接得很快,反叫他不放心。

    “是么。”他转头看她,两人在偌大冰面上停下来。

    “竞庭歌不会回去的。”阮雪音微笑,也看他,“所以她回我就回这种话,是个伪题目。”稍顿又道:

    “所以你昨晚确是因为这个。”

    而心狠手辣叫人至此刻仍有余悸。双腿酸软并后腰疼痛隐隐升上来,她松了松为滑冰车强行撑起的心力,整个人也便有些歪斜。

    顾星朗注意到了她状态变化,握着她手轻摩挲,“弄得很疼么。”

    光天化日讨论这种事,哪怕周遭无人,阮雪音仍觉得天地皆眼。“已经好些了。你以后别再——”

    她想说别再这么喝酒。

    显然顾星朗理解有误,“不会了。下次再这样,你就推我。”

    阮雪音心道昨晚没推么。

    “或者掐我。”

    昨晚没掐么。

    “再不行打我。”

    昨晚没打么。

    “实在没办法就咬。往死里咬。”

    阮雪音无语凝噎,暗忖咬得还少么。推,掐,打,咬,乃至于求告,一应抗拒不仅徒劳,反激他迫得更狠,就像某种助兴。

    好半晌,她幽幽问:“能踢么?”

    顾星朗正全然认真有求必应以为赔罪,闻言稍怔,大义凛然答:

    “能。”又咳,低声:

    “但你别乱踢。伤着孩子。”

    阮雪音好一顿反应方明白所谓“伤着孩子”何意,便要抽出手锤他,被顾星朗把着不得动弹。

    “知道了。”他笑嘻嘻,“绝无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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