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庭歌没挣亦没动,停了欲起的身势由他捉。

    “醒都醒了,装什么醉。”

    无人回应,半晌只闻一声叹。再半晌慕容峋开口,沉沉瓮瓮确不像装醉,

    “我搞不懂你。就是这么奇怪,有些话哪怕你明白说了我仍是不懂。就像有些话我明白说了你也不懂。”

    极慢,伴着喉音,醉呓而已。

    竞庭歌回头瞧他,正傻子似地闭着眼咂嘴。

    “可能真是鸡同鸭讲。我和你。我以为表达的是这个意思,听在你耳朵里却不是。”

    竞庭歌不喜欢鸡鸭。宋大娘仿佛就养鸡鸭,有些模糊了,只记得那些粪便极臭。

    “那又如何。不懂就不能喜欢么?谁规定的。”他继续呓语。

    不懂还喜欢个屁。不懂那你喜欢的谁,鬼么。竞庭歌冷眼睨他,这么大个子醉醺醺在地,越发显得傻气。

    “歌儿。”他半抬肩蹭过来,头枕在竞庭歌曲着的大腿上,精准之至。

    竞庭歌浑身寒毛竖一如每个他喊“歌儿”的时分。盛夏之后,他和她的结局。

    没了下文。

    慕容峋呼呼睡过去。

    她低头看了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去望飞雪。纷扬扬不见颓势,怕是要下一夜。

    丑时尽头。

    庭中积雪已厚,槐枝上堆满簇簇冰花,除西廊下竞庭歌的房间通明,便只剩北廊下屋内隐隐漾烛光。

    比一个时辰前更暗,仿佛只剩一簇,也自稀微。满屋狼藉,茶壶杯盏散了一地,间或一两粒碎片在幽暗烛光下泛着白瓷的光。

    辨不清形制样式的衣衫也散了一地,浅湖淡白,或大或小,厚薄亦相异,该是外袍里衣都有。床榻前散得最多,沿一级矮阶凌乱铺下来,半截纤巧细带滚着绣边自床沿垂落。

    帐内比外间更稀微,浮着淋漓的香气。阮雪音面上潮红未褪,露在锦被外小片肩颈上深深浅浅的粉痕,与肌肤间残余的汗珠共投下落霞般阴影。

    意识已坠入无边深渊,她似全然散了架只拢着锦被上沿,便要彻底失去知觉。

    “以后都要。”

    却听身侧话音起,也雾沉沉的不清晰,含着混沌气声。

    “嗯?”

    她下意识应,睁不开眼,那声音慢吞吞更近咬上她耳垂,

    “以后没别人的时候,都这么叫。”手机端../

    断续而至媚,今夜之前顾星朗从不觉得那寻常二字美妙至迫人沉沦。先前耳畔音软绵绵荡回来,他不自觉伸手臂又将她拉进怀里。

    薄汗涔涔,柔滑雪肌如浸满水的丝缎。“还有,”他禁不住抚弄,“以后不许叫阮仲五哥。”

    阮雪音脱力已极,无意识道:“那叫什么。”

    “叫名字。”

    “阮仲。”她应声叫了一次,再觉脑中尽黑,先前连续炸起的烟花更衬此刻空乏一片。

    顾星朗蹙眉,此情此景听她软声喊这个名字,与廊下那声五哥同样叫人蹿火。

    “如无必要,也不许提这个人。”

    阮雪音没声,像是睡着了。

    他不依,游走在雪缎上的手轻掐她最难捱处,“听到没有。”

    阮雪音嘤咛一声,回半缕神思,“好。”

    “阮雪音。”没完没了。他自知今夜风度尽失,也不打算再挽回,借着酒意发难到底。

    “嗯。”

    “你心里还有别人么。”

    不知是再次睡着了还是没听懂,又半刻无人应。

    他捏上她下巴迫她仰脸,又低头抵鼻尖,“回答我。”

    阮雪音沉沉垂着的睫颤了颤,似勉力睁眼。没睁开。“什么?”

    “你心里还有没有别人。除了我。”

    该是没明白此问,又或没明白对方为何这么问。好一阵她答:

    “没有。”

    “那你说一遍。”

    “什么。”

    “说你心里只有我。”

    永夜填满了阮雪音识海。方才都发生了什么,上一刻又说了什么,至少在此刻,她全无印象。只命悬一线般悬着最后的意识照办:

    “只有你。”

    “从前,当下,以后,一直是。”他再咬她耳垂。

    “从前,当下,以后,一直是。”她跟着念,残余意识终被拽着坠入永夜。

    大雪朝着破晓纷扬而去。夜愈黑,北廊之下也燃尽了最后烛火,只西廊与二层楼阁之上还在煎熬。

    竞庭歌曲着的双腿已经麻了。慕容峋睡得沉,脑袋更沉,酒气染透裙缎,一个多时辰来没换过姿势。

    她越坐越觉得冷,且困,终于脱下斗篷拉过来半截被子裹了全身,稍一侧趴在矮几上阖了眼。

    东廊下一片深静。纪晚苓和顾淳风的房间早已经熄了灯。但淳风没在床榻上睡。

    她同沈疾坐在窗边就着庭中光亮看雪。从午夜入丑时,有一搭没一搭说话,她和阿姌的回忆,那些仗剑天涯的梦。

    “殿下想过的这种日子,适合同臣回不周山。”沈疾说。

    “好啊,求之不得。我早烦了关在宫里,从小就烦。”

    沈疾没说话。

    “知道,你不能不管九哥,要扎根霁都一辈子了。”顾淳风仰头,抬手捏住他鼻子,“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回回当真。”

    沈疾亦回回由她捏鼻子直至一口气憋得再憋不住。

    顾淳风知道那是多久,在他张嘴呼吸前松了手。

    “若无君上,我不会认识更不可能求娶殿下。”他默默调息。

    顾星朗是因,淳风是果,自然便不能得果弃因、过河拆桥。

    这些话她也听了不止一回。原是玩笑,无须多论。“不周山好么?除了冷。”

    “很美,低处有丛林,高处有草甸,三月时村子附近的高地会开成片的桃花。桃花开在高山上,与霁都尤其宫里的完全不同。”

    “格外美吧,美得天高海阔。”

    “嗯。”

    “怎么生活呢,那么个遗世之地。”

    “牧马放牛羊,也便有肉有奶。酒自己可以酿。果蔬是少,比不得外面,更比不得宫里,但——”

    “但能在那么个地方自在生活,想去哪里去哪里,想下山进诸国游览诗酒仗剑都可,果蔬少算什么。”

    是。沈疾嘿嘿笑起来。

    “那就祈愿至少有这么个机会吧。等事情办完,成了婚,你跟九哥告个假,咱们回去小住几日。”

    “好。”

    顾淳风仰着脖子,沈疾低头看她。

    “该亲了。”她小声。

    沈疾下意识往窗外扫。

    “都自顾不暇,没人理咱们。”淳风一凑挨上他唇角。

    沈疾抬左手扣住了她后脑勺。

    丑时终逝。

    顾淳风斜偎在怀睡得昏天黑地,沈疾须值夜,不能阖眼,抱着她依旧看窗前落雪。

    不周身也落雪,但来得快去得更快。这样漫长而细致的夜雪,他下山后才得见。

    破晓了。

    众人陆续重入楼阁用早膳是在辰时之后。纪晚苓最早,阮仲其次,顾淳风再次,竞庭歌抱着被子从旁侧小厅出来时,三个人都瞪直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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