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咂摸这句在脑不在心。慕容嶙冷笑:

    “珮夫人是想说,崟太子虽脑子不好使,良心却在,花费数年时间精心作画藏于寝殿,就为了有朝一日将他们交给你?”

    “不知道。”阮雪音摇头,“太子脑疾当年到了何种程度,如今又是怎样情形,良心还是本能,有意或者无意,时间紧迫,我没有探究。重点是,他作了这些画,却又辛苦藏起来。”

    “崟太子亲历了八年前从苍梧到封亭关始末,见阴谋杀戮而有口难言,遂寄情画作以为纾解,人之常情。”

    顾星朗淡声接,

    “至于藏匿,自然是恐被人发觉。封亭关一役若果为崟蔚合谋,崟国一方,谋者只能是阮佋。他藏这些画,恰坐实了此断。”

    阮雪音轻点头,“自来隐藏必有惧,崟宫中唯一能叫太子惧怕的,只有国君。封亭关之事若无阴谋,太子所绘溅血诸图若无隐情而只是事实,何须藏。”

    谷内寂了片刻,但闻落雪音。

    “虽为臆测,实在也合情理。”慕容嶙表情变得怪异,似笑非笑,“所以祁君陛下此来不止要取上官家涉事者的命,还要取阮佋的命。”

    他笑起来,

    “珮夫人,你这是亲自将杀父的刀递到夫君手里啊。好本事,好气节。”

    阮雪音睫毛颤了颤,恰抖落雪瓣一片。

    “我蓬溪山向来只讲真相公允,不论国别。”竞庭歌瞧见了那片抖落的雪,“且阮佋算什么父亲,又何时将阮雪音当作过女儿?”

    “封亭关真相究竟如何,到了锁宁城,朕自会向圣君做最后求证。”顾星朗冷声,“我父君这一笔,却已经没有疑问了。”

    上官妧不算白的脸在雪夜火光中异常显得白。

    慕容嶙架在竞庭歌脖颈间的手稳如山川。

    慕容峋的十指在衣袍下辗转磋磨,眼看着竞庭歌颈间血缕凝成了一道深痕。

    驼铃声便在这时候响起来。

    该是驼铃,极沉而亮,却快,声声和马蹄起落。

    谁会将驼铃拴在马上。

    谁又会这般单骑夜至山雪将倾的封亭关。

    谷外早先为金玉驰让出的道应该还在,兵马移动声没有再起,驼铃马蹄声由远及进全无阻滞入了谷。

    果真单骑,骑上只一人,长身苍髯,身形瘦癯,双目却炯炯如少年。

    那驭马姿态也如少年,但更具气势,只后背见佝偻,该是上了年纪所致。

    上官妧猛回头迈了两步。

    竞庭歌抿了抿唇,一侧嘴角扬起来。

    阮雪音没见过马上老者,但观此情形已经十分确定。

    那老者于两辆并排车架以西勒马呼停,该是寒冬久骑之故,下马动作有些僵。

    上官妧箭步去扶。

    顾星朗没说什么。

    竞庭歌梗着脖子转眼瞧慕容峋。

    “相国大人怎么来了?”

    明知故问,但慕容峋不觉得是明知故问。哪怕局面至此刻解决办法已经不言自明,他敬重或该说敬畏上官朔多年,乍见到依旧忍不住套。

    上官朔着绀色常服,外面一件颜色更深的绀色斗篷,就着上官妧一侧搀扶,缓步行来。

    仍有些僵,却步步沉实,踩在碎石上与落雪咬合,声远而透。

    “见过三位君上。”

    近至恰到好处的君臣距离,他止步拜,声微哑而闻苍凉,旋即抬首同时向慕容峋和顾星朗,

    “臣来领罪。但凭二位君上处置。”

    慕容峋难于应对,飘忽着视线对上竞庭歌火光跳跃的眼。“顾兄,”

    他想说罪在上官一族,如何处置但凭对方决断。

    说不出来。胸口像被巨石压了。自他记事起上官朔便如像山般巍峨而长久地立在这个国家的庙堂之上,任何时候任何景况,只要此人在,含章殿内撑天的石柱便是稳固的。

    他到今日此时才明白何为股肱,国之脊梁。

    两朝了。

    竟然依旧压在这个自少年时便清瘦的男人身上。从少年压到了五旬。

    今日此人要为此国交出性命了。

    他忽觉不能。“昔年祁定宗崩逝,个中内情朕确实不知。”

    竞庭歌太知道慕容峋其人讲话逻辑。她脸色骤变。

    果听他继续对顾星朗道:

    “但上官大人一生所行无不为家国计,甚至将女儿自幼送入霁都埋下长线布局,其中割舍不足为外人道,究其根源不过是替蔚国一统青川之霸业筹谋。”

    “君上!”竞庭歌急声。

    慕容峋不看她,一口气将话说完:

    “祁君,上官相国的命,恕朕不能交给你。”

    很多年来顾星朗与青川所有人一样,认为慕容嶙比慕容峋更有资格坐君位。

    今日他依然这么觉得。尤其在听完这番陈辞之后。

    但他改了对此二人孰高孰低的判断。

    作为人,慕容峋要比慕容嶙好太多。

    这世上更需要这样的人。可惜这样的人,不适合为君。

    他张口要说身为祁君和人子该说的话该下的决断。

    “君上糊涂!”

    却被绀色老者生截了,

    “老臣筹谋数年送女儿入祁宫为细作,甚至在封亭关之战当年如愿取了祁定宗性命,如今事情败露,祁君陛下要取老臣性命替父报仇,天经地义!君上既知臣一生所行为家国计,便不该在这时候为保臣一人一族性命置万千将士乃至蔚国百姓之安危于不顾,让臣背负祸国殃民的千古大罪!”

    他重新敛首,只向顾星朗,

    “上官家全族性命,今日便交给陛下了。阿妧。”

    上官妧震了震。她身上的玄紫色斗篷还是去岁呼蓝湖家宴上那件。

    他们这群人,衣衫常新,唯斗篷经年不换,仿佛注定无常的一生里唯一坚持的寻常。

    当时总道是寻常。

    她应声上前,站到上官朔身边。

    “封亭关。”顾星朗轻启口,象牙白斗篷与雪色相融,“朕要上官相国一句实话。”

    上官朔无半分犹豫:“确为合谋。”他抬头扫过面前每个人的脸,最后将视线落在竞庭歌脸上。

    不是。

    是几寸之距的慕容嶙脸上。

    “老夫与肃王布局苍梧设计乐昌公主,崟君阮佋送来太子阮佶,此后的戏,都是约好的。”推荐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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