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跟我一同回去。所以没两个时辰,你抓紧吧。”淳风抬手拍一拍他高出太多的肩头,“我自己骑,你办你的事,不用管我。”

    “那不行。”纪齐一脸正气,过分正而显得欲拒还迎,“我哥是奉旨教你骑马,他没空的时候让我看着你,那我也算承了半道圣旨。既是圣旨——”

    “行啦。”顾淳风大手一挥,“别说我不会告你的状,”她眨一眨眼,“今儿我嫂嫂在,咱们干嘛都不会受责罚,她随便跟九哥撒个娇就能了事。你安心聊你的,我先去了。”

    阮雪音瞠目结舌。她自觉从来没有靠撒娇让顾星朗就范过,倒是那个家伙三天两头耍赖使小性子,可这话要往外说,谁信呢?反而淳风此言讲出来,能让听者皆信其有。

    她如鲠在喉,于面子于规矩都分辩不得,只深感自己这本就点了灯的招摇名声要被淳风彻底煽坏了。

    纪齐心情复杂,自然是为其姐。但君王家事历来如此,东风西风总有一时占了上风的,他复杂半刻,也便罢了,由着顾淳风麻利上马撒开了跑,自己同阮雪音站在场边观望。

    一边观望,也就忍不住要入正题。

    “竞姑娘此来霁都,可有与夫人说起她,”他一顿,再次不好意思起来,“如何考虑终身大事?”

    直接了当,确是真性情。阮雪音暗忖。

    “上个月公子舍身救人,一直未能当面道谢,如今她已经返回苍梧,我便在此代为谢过。”

    她颔首,纪齐赶紧回礼,一堆“应该的”“不敢当”说得诚挚而急促。

    “至于公子方才所问,可是诚如淳风殿下之言,对她有意?”

    “不瞒夫人,”他干咳一声,“纪齐十八年来所见名门闺秀不计其数,能如她一般叫人,”他再咳,“一见心折的,还没有第二个。”

    一见心折。阮雪音暗挑眉。就像话本子里的情节。比淳风还草率。

    “她并未与我说过什么。”她答,“纪公子想必有耳闻,我这师妹心气高志向远,对嫁娶之事不甚上心。她在苍梧五年,过得惊涛骇浪,近来总算平静了些,但也是暗涌连连。”前几日含章殿上争端不知是否传到了霁都。慕容峋若有心护竞庭歌声誉,应该会下禁言令。

    “恕我直言,”她收回思绪,看向纪齐认真道:“这世间任何男子若将心思放在她身上,恐怕都是多摧折而少称意。公子人在祁国出身纪氏,更是如此。”

    “多摧折而少称意,”纪齐重复这一句,“也包括蔚君陛下?”

    阮雪音转头看他。

    纪齐感觉到了,转脸去迎,被对方眼中高山深水之清滟慑得发怔。

    而终于有些明白她为何能与姐姐一较高下。

    “我一直想知道,”阮雪音道,异常冷静而显得声音语气俱冷,“像纪公子这般对她有倾慕之心的人,在她居于蔚宫常伴君侧一事上,看法也与世人一样么?”

    如果一样,还倾哪门子的慕?

    纪齐再次干咳。

    “不知珮夫人所说世人看法,具体为何。但从纪齐的角度,竞姑娘住在蔚宫乃权宜之计。苍梧城近两年形势特殊,纪齐虽不如父兄那般了然,到底知道些。说穿了,这也是蔚君陛下对竞姑娘的一种保护。只是,”他一顿,有些犹豫,

    “蔚君陛下已是一国之主,哪怕竞姑娘居于宫外,要护其周全也不是不可能。为竞姑娘名声计,自然是出宫居住好。所以我先前才问珮夫人那句话。这其中,是否还有隐情?竞姑娘不在意终身大事,那对蔚君陛下作何考虑?后者应该,不会对她全无意思吧。”

    以阮雪音之行事为人,这种情形,她更愿意将话说绝,就此断了对方念想,也算救无辜少年于水火。毕竟竞庭歌这趟浑水,非同样高明甚至更加高明的男子不能趟。

    但她今日有自己的目标。也就不能切断话题。

    “纪公子属意我师妹,相国大人同小纪大人知道么?”

    相国府已经在张罗纪齐的婚事。是骠骑将军府柴一瑶。淳风说的。但她不好表现出自己什么都知晓,尤其在纪家人面前。

    “不知。”纪齐叹息出声,“没法儿说。他们肯定不同意。还会说我异想天开。珮夫人,”他问得认真,“你也觉得我此念荒唐么?读书方面我不如兄长,但也懂得,自古谋士未必终身事一主,竞姑娘年方二十,这几年在苍梧,来日却难定论。暂时阵营不同,不会真的成为问题吧?你是崟国公主,君上不照样为你点了灯?”

    可当真是。阮雪音甚觉惊奇。不止真性情,根本脑筋思路简单过了头啊。且不说竞庭歌的情况与自己并不相同,单就点灯一事,连上官妧都想到了情意以外的可能——

    尽管攻心之意过重。

    纪家总不至于一边倒地认为顾星朗已经完全信任自己,就此卸了所有防范?

    “点灯之事,”她顺水推舟,“我人在宫中消息不通,但不用想也知道,整个青川必定众说纷纭。听公子方才之言,想来相国大人也自有一套观感。”

    “嗨,”他一摆手,颇似淳风,“我父亲近几年不太议论这些事,当然也可能只跟大哥议论,不在我面前说?我也奇怪呢,听雪灯亮,大半个青川都闹腾,我们家就跟不知道似的。”

    竟然是这样。表里,如一?在外锋芒尽敛,在家也噤若寒蝉?

    是碍着淳月长公主吧。她暗忖。而纪齐心直口快藏不住话,干脆也不让他知道太多——

    纪桓又为何任纪齐这般发展呢?与纪氏一门所有人都不同,堪称特立独行。

    “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此路不通,且关涉自己,她略过,续上先前话题,“公子若真有此心,早晚须禀明相国大人。”

    “珮夫人意思是,”他两眼放光,“我与竞姑娘并非全无可能?”

    自然无可能。阮雪音无奈。但此刻却不能这么说。她要与纪家建立起长线关联,步步为营捞纪桓二十一年前的底——

    纪晚苓的封亭关之愿是一条路,今日看来,纪齐的竞庭歌之念是另一条路。

    一儿一女,双线并行,总有豁口可循。

    她心中对纪齐一声抱歉,缓声道:“世事无绝对。她两年后、五年后在哪里,又会否改变今日想法与决定,我也说不好。”

    此为实话。尽管变数发生的可能性极小。

    “所以事在人为。”纪齐点头,满脸雄心,“她刚说得对,我当早入仕途成就功名,方对得起此番愿景。”她,显然指淳风。

    “据我所知,小纪大人十六岁便入朝为官,公子今年十八了吧,倒一直不急。可是相国大人也不催?”

    “嗨,”他挠头,“说来惭愧,我念书不如兄长,主要是没兴趣,从小也不在经邦论道上用功。倒是上房揭瓦颇具天分,四五岁开始习马,更加一发不可收拾。偏我们家百年书香无剑气,父亲对我这种路子无甚经验,也就由我去了。”

    纪桓无经验,家族无传承,但以纪氏的实力,要悉心栽培一名武状元自是不成问题。这般“放养”,分明是对这个儿子没有期许啊。

    无期许,不出色,也就不易入局。

    又为何不让他入局呢?

    不能,还是不愿?

    “看来相国大人并无意思让公子入仕。”阮雪音微一笑,淡淡点头,“小纪大人出色,年纪轻轻已经身居高位;瑜夫人如今亦在宫中,居四夫人之首。公子便闲云野鹤,自在一世,也很好。”

    “说起来这个,”纪齐面露深沉,但也是少年意态的为赋新词强说愁,“我原本也没想清楚。一时有些志气一时又觉得无所谓。不过现下有了目标,”他眼中再现神采,“是时候努上一把了。”

    十八岁高门无忧少年的目标。

    一个姑娘。

    合情合理。她暗道。只是在就要风起的这一朝青川,多少显得可爱过头,以至于孩子气。

    “珮夫人,”他满心满意他的目标,仿佛一旦努上这把便能理所当然实现,“竞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子?身形、样貌、性格,”他再赧然,“如果她觉得蔚君陛下还不错,其实我们也算一挂的。”

    阮雪音眨了眨眼。

    她不知道慕容峋是哪挂的,根本没见过。但纪齐这一挂——

    怕不是那丫头的挂吧?

    “这个,”她颇为难,“我也不太清楚。帮你问问?”

    完全是下意识一句场面话。却正中对方下怀。

    “如此甚好。”纪齐笑逐颜开,“那便多有劳珮夫人了。”

    阮雪音哭笑不得,暗忖这就有了下一次往来的由头,所谓长线联系建立得未免太容易了些,根本还没使劲啊。

    “说起来,”她再道,“蔚君陛下就要迎娶中宫了。”

    少年也眨眼,沉默片刻低声道:“这也是纪齐想问夫人的,没好意思开口。”四下无人,淳风刚跑完不知第几圈正从面前疾驰而过,照夜玉狮子雪白的鬃毛就像浊世中半道清风,

    “崟国八公主即将嫁入蔚宫,竞姑娘作何反应?也是有趣,”他再眨眼,“竞姑娘是夫人唯一的师妹,八公主是夫人唯一的妹妹,”

    他没往下说,不知是有所顾忌还是不愿作某种判断。

    而阮雪音于顷刻间了然。

    此一番局面,无论事态如何发展,慕容峋都须叫自己一声“姐姐”,或者“师姐”。总归跑不掉这层“妹夫”又或“师妹夫”的身份。

    确实有趣。彼时在挽澜殿暖阁看那封信时她就想到了。

    只是那时候尚无定论。

    “此事今早才昭告天下,我也刚听说,没来得及问。”此亦为实话。

    “今早告天下,苍梧那边想必已商议了有些日子,纪齐总以为,竞姑娘若有心事,是会同夫人你说的。”

    不会。她不对任何人说。就像自己不对任何人说。

    便想起不久前那个星子如坠的冬夜他揉在她鬓间的话。

    “此事公子不提,我也会问。”她敛下心绪,语声变淡。

    其实一个月前在明光台上已经当面问过了。

    那个回答。她默默想。此番再问,怕也差不多,那丫头说不定连信都懒得回。手机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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