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言笑晏晏,殿内气氛却有些一言难尽。

    阮雪音设想过这场五年一见的画面,因着两人性情、相处模式和对方此来目标——

    好些谈话内容、好几种对话氛围都可能出现——

    唯独此刻情形,稍微偏离了预期。

    竞庭歌像是已经恢复状态,伸手拈一块落梅酥,仔细端详了,轻轻咬下一口,然后说出坐定后的第一句话:

    “这南国糕点就是精致,味道也好,远胜蔚国,也胜崟宫。”

    阮雪音十一岁那年回崟宫赴天长节夜宴,因着是国君阮佋四十岁生辰,隆重非常,竞庭歌也求了机会跟着去,这才参观了锁宁城内那座翠竹摇曳的深宫,亦品尝了本国最高水准的膳食。

    此刻她细细咀嚼满口松脆清甜,徐徐吞了,又端起茶杯浅啜,状似随意继续道:“封亭关的事你还在查么?如何?”

    先是“夫君”,再是封亭关,阮雪音花半刻理了理她今日说话逻辑,不得要领;但瞧她此刻情形,分明是在发力。一时无语,只好敛了半念懒散,不紧不慢答:

    “没怎么查。没什么空。”

    竞庭歌秀眉轻挑,“你日日在这后宫里吃了睡睡了吃,怎么没空?”

    阮雪音更加无语,“第一,我本就不是来查案的;第二,我没有吃了睡睡了吃。”

    说完后半句,她自觉怪异,反思片刻发现某些时候好像,确实是,吃了睡睡了吃。

    一时有些矮了气势,却听对方继续道:

    “那五月里你让我看什么雪地印迹?翻山河盘比翻曜星幛费力百倍,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顿一瞬,“且用了这么大一个人情。我还道是,你在祁宫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线索,要揭晓谜底呢。”

    竞庭歌自己也在查。但她手感不好,脑感也不好,并不想提。眼见阮雪音没有接话的意思,只得再追:

    “是为了河洛图?他要你查这件事作交换?”

    阮雪音转头看门外,高大正殿门已经被掩上,透过缝隙窥门外地面,没有人影。

    而她依然低了声量:

    “老师说过,你行你的事,我办我的差。你已经离开蓬溪山做了蔚国谋臣,河洛图之事,你不能过问。”

    “我没问。”她答得干脆,语势却一如既往强硬,“我只是在问封亭关。你叫我帮忙,总得告诉我原因。”

    阮雪音不太愉快,也挑了眉瞧她:“我不是拿人情换了?又不是让你无条件帮忙。以物易物,以人情换人情,最公平不过。这是你说的。”

    竞庭歌有些气闷,再咬一口手中酥,仿佛也没那么好吃。初试惊艳,渐渐乏味,世间诸事,盖莫如此。她沉默想一瞬,觉得没什么意思,转了话头道:

    “说起来,当今瑜夫人不是战封太子的未婚妻?我最近就在想,若当真是顾星朗,除了君位,女人也是一项重要动机。顾星磊死了,他做了这大祁之主,纪晚苓果然第一个入了宫——”她又伸手去抓小瓷盘里的南瓜子,挑了颗大的捏在指间缓缓剥壳,“坊间盛传瑜夫人与祁君陛下青梅竹马,自幼便在一处,想来感情极好?”

    阮雪音对这番话没什么反应,听她最后半句话语气不伦不类,像是陈述又像是疑问,淡淡道:“你在问我吗?”

    “你在祁宫晃了大半年,别告诉我又不知道。这总没什么不能说的吧?”

    云雀清鸣自殿外高空响起。阮雪音再次向殿门看,日色一束束透进来糅成轻盈的浅金淡白,是个晴天,可惜无人尽心赏秋光。

    “你也看到了,我偏居一隅,离挽澜殿和披霜殿都远。对了,披霜殿是瑜夫人的住处。”那些浅金淡白在空气中弥散,渐渐向茶桌边蔓延,“整个祁宫里距离挽澜殿最近的,一是承泽殿,历来为皇后所居;其次便是披霜殿。所以你问感情好坏,我所知不多;从观情形判断,当是很好的吧。”

    “观情形?就凭居所远近?”竞庭歌仰头,煞有介事将正殿从上到下环绕整圈打量一遍,“你方才不是说,这里曾是明夫人的住处?”她眸光流转,笑意里也像盛了那淡白日光,“段明澄是谁?祁国第一宠妃,青川历史上最著名的美人,顾夜城为她破了后妃不宿君王殿的顾氏皇族规矩,听雪灯亮夜如昼。”推荐阅读../../

    脆壳被剥开,饱满的南瓜子应手指力道破出。她将壳瓣随意扔至桌面,瓜子留在掌心,把玩片刻,又将瓜子也扔在桌上。仿佛这一番指间游戏全不为入口,只是为练手——

    壳破子出,了无意趣。

    阮雪音看着那颗南瓜子,觉得可惜。她不喜欢吃瓜子,但也不乐意好好的东西被人无端轻贱。

    “要吃就吃,不吃停手。”她蹙眉,“你在蔚宫也这般暴殄天物吗?”

    “一颗瓜子而已。”竞庭歌也蹙眉,继而撇嘴,“所以少拿居所远近说事,你越是这样,越说明有问题。”

    “什么问题?”

    明知故问。竞庭歌看着她。

    阮雪音迎了片刻,轻叹一声:

    “你从来不关心这些。这是做什么?”

    “我如今为蔚国谋事。你说呢?”

    “适才在御花园已经说过,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哪样?你入祁宫大半年,位居夫人,顶着这么一张脸,顾星朗当真熟视无睹,与你不相往来?不相往来,你又怎么要河洛图?”

    又怎会知道上官家细作这些事。

    “我没说和他不相往来。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你担心的问题,不存在。”她心下一动,忽然盯向对方,“就算存在,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竞庭歌其人,目标为上,六亲不认。她不信自己的立场会给她造成困扰。

    除非还有别的缘故。

    “的确没影响。”她答得果断,无半分犹豫,“只是我若是你,便离顾星朗这样的男人远远的。身居君位,妻妾成群,还有个倾心多年、可能为之杀了兄弑了父的青梅竹马——”她摇头,“堂堂阮雪音,何必屈就趟这种浑水。”

    阮雪音先是一愣,继而觉得好笑。封亭关的真相很可能与顾星朗无关,这一点,竞庭歌和她一样清楚。关于这桩悬案的蹊跷,昔年在蓬溪山她们不知讨论过多少回,所以她确定,对方此时只是故意——

    故意强调那个流窜于整片大陆的论调,重申顾星朗的嫌疑,并加入另一项可能的动机,女人,以期——

    论证纪晚苓的重要性?

    就如同她故意强调顾星朗作为国君注定要置身的,那些莺莺燕燕满园春。

    为了阻止或预防自己往顾星朗身边去,这丫头倒愿意费口舌。

    当真有趣。

    也很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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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语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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