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淮心事重重地开门进屋,忽然听到一个声音从沙发的方向传来。
“季淮?”
声音格外嘶哑疲惫,且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季淮听出是江夏,便闷闷地“唔”了一声,也不多言,自顾自的换拖鞋。
自从演唱会那晚后,他打定主意,以后能躲她多远就躲她多远。
“我晚饭时候去了季爷爷家。”
季淮终止自己换鞋的动作,悄悄把脱掉的鞋后跟又踩了回去——
她来算账了。
江夏上来就把爷爷搬出来,跟期末考后老师阴着脸上来宣布明天开家长会没什么两样。
都是一场狂风暴雨的预告。
她数月来的准备被他的两个铁磁一朝搅黄,按她脾性,不把他们几个串一串烤了那是不可能的。
现在苏瑞和谢明正在吃自家爹妈的竹笋炒肉,她就先来找他开刀了。
季淮谨慎地动作着,穿好鞋后,他往后伸手握住门把手,预备着江夏暴起发难时,他能第一时间跑路。
想了想,他又觉得不保险,目光落在一臂之遥外的伞筒里。
他正不动声色地努力够着防身武器,就听到江夏说了句——
“抱歉。”
季淮:“???”
他有些懵,高悬至嗓子眼的心脏突突的更厉害了,她怎么回趟临川还讲起礼貌来了,揍他之前还先道个歉?
“我不知道季爷爷之前那么反对你进娱乐圈,演唱会那天,对不住……”
她的声音很弱很轻,褪去了属于江总的清亮冷厉,反而有种异样的柔弱的感觉,好似一只张牙舞爪的老虎,忽然躺在地上,呼噜呼噜地露出柔软的肚皮。
她回家堵他竟不是为了投标的事?而是为了给他道个歉?
季淮心底的某处伤疤似被双温暖的手柔柔抚过,他意外地有些不知所措,浑身竖起的尖刺缓缓收落。
他早不气了。
网络上一浪接一浪的新鲜事早已将他出的糗埋进无人问津的海底,时间也抹去了当时的愤懑委屈。
只是,释然后,始作俑者忽然又将此事提起,跟他郑重地说了句“抱歉。”
季淮的心莫名软了下,他摸了摸鼻子,说:“我都忘了。”
危机解除,他放下心来,换鞋进屋。
可江夏却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沙发里的声音还在继续:“……我原以为,你就是个到处混的二世祖,否则,别说你有这样的家世,就单纯以你的样貌……”
季淮绕过沙发,看见了自始至终都躺着的江夏,江夏也感觉到了他过来。
四目相对。
“以你的样貌……唔……”江夏喉咙狠狠耸动一下,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冲向卫生间。
卫生间门砰的被摔上,随即“哇——”
“???”
季淮黑人问号脸,咋的,我样貌挺让你恶心?
卫生间里哗哗的水流声不断,夹杂着某人翻江倒海的呕吐和呛咳声,季淮觉得情况不好,于是走到过去敲门:“你没事吧?”
没有回答,水流声更大了,忽然,里面传来扑通一声,似江夏撞到了什么。
季淮急了,直接拧门把手:“江夏?你没事吧?”
“咔哒。”里面被反锁了。
季淮大无语,小心眼,他帮忙怎么了?
半晌,房门打开,收拾整洁的江夏从里面钻出来,冲守在门口黑着脸的季淮呵呵一笑:“喝多了。”
季淮蹙着眉看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沙发边,一头栽了进去。
不对,她身上根本没有酒气。
季淮疑惑,就听江夏又恢复方才死气活样的声调:“对不住啊,你长这么好看,应该大红大紫的。害,我不试探不知道……哕……“
卫生间门又哐当一声。
季淮听着里面哗哗的水声,眉头蹙得更深,于是转头去厨房冲糖水。
半晌,江夏又收拾得干干净净冒出头来,游魂似的晃到沙发上一头栽倒:“我不试探不知道,季爷爷那么开明一人,在你的事上,这么古板……”
她像是一台浑身锈零件还努力按照既定程序工作的破机器,似是无论怎样,都要把这个歉道完。
季淮端着沏好的温糖水走到沙发边:“你生病了,先喝点水,我送你去医院。”
江夏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一会要……”
她手机的闹铃铃铃铃响起。
季淮见她抬手按灭了手机,然后深吸一口气,硬撑着爬起来。
“你干嘛啊?”季淮以为她又要吐,退了两步给她让开往卫生间去的路,但这次江夏却是往反方向走。
走了两步,她膝盖一软,扑通跪到了地上。
季淮忙把水放茶几上,大步走过去扶她。
一靠近她,季淮就感觉到一阵不正常的热浪烘过来——
她在发烧!
季淮扶住她,觉得掌下的人极烫,她最少也烧到了39度往上!
这人,病成这样不去医院,居然躺家里等着他回来,好向他道歉!也不知道她脑子怎么想的!
季淮顾不得许多,直接把人往车库的方向架:“去医院!”
“不去医院。”江夏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季淮的臂弯里挣出来。
她借着反作用力,把自己靠在墙上,闭着眼,借着墙的凉意给虚脱的身体强行加血。
半晌,她睁开眼,义正言辞道:“我要开会。”
说着,她就往书房走去。
季淮保持着扶她的姿势,目瞪口呆地看着刚才还软成一滩烂泥的重病号跟高达变身似的咔咔恢复成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职场女强人。
要不是她过热的体温还残留在他的掌心皮肤上,他一度以为方才那个病怏怏的江夏只是他的幻觉。
他跟着冲进书房,看江夏手脚麻利的开电脑,备纸笔,难以理解道:“你都这样了,还开会?”
江夏无所谓地笑了下,从屏幕后抬起头:“准确地说,是挨骂。”
季淮不解。
江夏咔咔点着鼠标:“乐丰物流园项目失利,股东们都很不满。我接手后独断专行的,股东们心里多多少少都有气,我也不能一直一手遮天,总得给人发泄发泄。”
说着,她就点开了视频会议对话框,音箱里传来繁杂的人声。
“你可真是……爱岗敬业。”季淮看她苍白的脸色,无语道。
他本想说要钱不要命的,可想想又不准确,只好换成最适合形容她此刻状态的词。
身为公司一把老大,都病成这样了还坚持开会给股东交代,不是爱岗敬业是什么?
季淮没兴趣听江氏的声讨大会,便出门去沙发上等着。
书房门没关,他能听见里面各种或严厉或不满的说辞,内容很杂——
有指责江夏前期准备不足的,要是一开始价格高点,姓张的能毁约竞拍吗?
有说江夏不该最后放弃的,毕竟还没到江氏可承担的最高值。
也有说江夏就不该强势入主云津,要不也不会成为苏谢两家的眼中钉。
……
听到这,季淮不禁望进去,他不太了解江氏的布局,但这么说,江夏实在有些冤,她得罪苏谢俩家,可不是因为强势入主云津。
但江夏始终诺诺地应着,间或说两句软话。
季淮看着她,忽然想起苏伯伯和谢叔叔今天拒绝他去乐丰的说辞。
在长辈眼里,他们还是长不大的小屁孩,出了事,有长辈替他们担着。
可跟他们同龄的江夏,却只能自己担着。
三年前,她还是父母兄长手心中的小公主,如今,却……
季淮注视着承受股东们狂风暴雨的江夏,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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