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金吾城依旧喧嚣,但昆吾天宫已然恢复宁静。

    岁旦大宴后,百官诸侯退去,天宫闭门。

    彭禹站在昭元殿顶,眺望宏伟庄严的宫阙。

    冷风瑟瑟,配合无月之夜,颇有些寂寥感。仿佛白昼的欢闹,与自己格格不入。

    “早知道,就强留颛阳一夜了。”

    但大年初一,人家也要放假回家,彭禹再怎样,也不能纠缠颛阳强留宫中。

    不仅是颛阳,金念生也被带回颛孙氏。还有罗开、萧暮妘,纷纷回家团聚。元骐方骥等,也得彭禹恩典,歇了一日假。

    偌大天宫,彭禹竟找不到一个伴说话。

    “昆昊那厮跑哪去了?他大过年的,也不露个面?”

    自己孤身一人,他也孤身一人,咱俩聚一聚,不也挺好?

    但等了半响,也不见面具人。

    彭禹索性独自一人在后宫溜达。

    按照宫规,夜晚不能在后宫随便走动。尤其是彭禹这个居住在后宫内的神王,更加需要谨慎。

    可大年初一,彭禹着实无聊,便以浑天罡气遮掩,孤身在后宫散步。

    韶灵宫,丽妃娘娘带着宫女们正在打雪仗。

    玄玲宫,冬妃娘娘和心腹随从聚在一起修行冰魄仙道。

    旒芳宫,四位妃嫔聚在一起搓麻将。

    就连明德宫内的天后娘娘也难得露面,带着自家心腹们热闹过节。

    ……

    “父皇安养,不曾踏足后宫半步。这些娘娘们的心态倒是不错。”

    走着走着,彭禹来到冷月苑。

    和其他地方的喧闹不同,这里依旧冷清。

    打入冷月苑的妃嫔,彷如进入另一个世界,默默在此枯守一世。

    彭禹暗中看了陈妃的情况。

    月主被逼退后,不敢再入天宫,陈妃失去依仗,整个人像是被抽掉脊梁骨似得,精气神瞬间就散了。

    眼下,她穿着破败的衣衫,默默坐在庭院里看天,整个人痴痴傻傻,精神低迷。

    “咎由自取。”

    彭禹冷淡评价一句,转身去找第五个怪谈。

    孤身而来,又有乾坤仙术,彭禹敏锐察觉覆盖在此的迷雾空间,大跨步走过去。

    其他人需要机缘巧合寻觅的入口,对他而言就是一段平地。

    轻松来到镜宫门口,看到琉璃盘和钥匙孔,彭禹笑了:“镜分正反,人有阴阳。灵皇陛下,这等小术岂能骗我?”

    随手一抓,迷雾落在彭禹手中凝成一把钥匙。

    随着三把钥匙插入琉璃盘,一股隐秘的空间波动传来。

    彭禹闭目感应,身体自发应变,跨入另一方空间。

    “冷月苑在天宫西北,而镜宫理论上靠近古井和神树,处于天宫东北方向。再联想冷月苑这边的迷屋可以进入镜子空间,显然是镜子的倒影了。”

    从地图上看,镜宫与冷月苑互作倒影,是镜子的正与反。

    “我现在可以确定,对应阴阳宗的至宝神镜,就藏在镜宫内!”

    站在真正的镜宫大门口,依旧有一块琉璃盘,上面插着三把钥匙。

    而破败冷寂的门庭不远,立着古井与神树。

    但他目前所在的这座建筑被神秘力量掩蔽,从外面看,只是一片空地。

    “先祖,我是乾坤仙人,又是您正经的后辈,不比他人。既然我已经找到此地,何妨出来一见?”

    镜宫久久没有回应。

    “看来,真要凑齐七枚钥匙了。”

    彭禹从镜宫空间跨出,出现在古井之畔。

    以女尸和井水炼制第四密匙,然后折返到神树处,配合提前取得的骨灰,祭炼第五枚密匙。

    至于最后两枚密匙——

    “猫鬼好说,无非是找一只灵猫的骸骨。让小白点去。但元君殿的魔母像……”

    彭禹看着夜色,如今正是无月之夜,魔母现身之时。

    “看来,便在此时了。”

    无月之夜,元君真身消失,神龛之中坐着一尊青面獠牙的魔母神。

    当彭禹推门进来,魔母神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那一刻,彭禹感受到森然凶意加身。

    浑天罡气、弥罗大手印,乾坤符文。

    彭禹道法全开,在魔母神未曾反应之际,出手去截魔母神的头发。

    吱——

    怪异的叫声响起,黑色的生物突然从帷帐扑下。

    可没等靠近彭禹,便被浑天罡气弹飞。

    定眼一瞧,那竟然是一只脸盆大的黑老鼠。

    彭禹面带厌色,弥罗大手印拍向魔母神,身边环绕的乾坤符文铺满元君殿,展开“盘古黎光洞天”。

    面对弥罗大手印,坐在神龛上的真身“活了过来”,青色的手臂缔结魔印,与弥罗大手印硬撼。

    咔嚓——

    神龛下方的宝座裂开一道缝隙,魔母手臂微颤,硬生生抗下彭禹的攻击。

    彭禹默默看着自己脚下。

    和魔母对掌时,自己被迫压出两个脚印。

    “我有乾坤戒相助,法力等同仙君。看样子,比魔母您还是略有逊色。”

    帷帐抖动,一只只黑影窜来。除却鼠怪外,还有点燃灵火的猫鬼。

    “这敢情好,第一个怪谈也凑齐了。”

    彭禹一边笑,一边激活右手食指的戒指。

    “裂天剑,起!”

    清冷的剑华在殿内徐徐绽放,似灿烂高洁的莲花,却又蕴含无上杀机。

    一剑之下,黑鼠俱死,猫鬼崩溃,就连坐在神龛上的魔母像,也受到裂天一击,从脖颈到腹部,出现深可见骨的剑伤。

    甚至在扭曲的腹部伤口中,彭禹看到一只怪物在低吼。

    魔婴。

    在魔母体内诞生的意识,另一个圣后,或者说魔母复生的意识。

    然而元君殿笼罩在盘古洞天的领域中,魔婴受到压制,无法脱离逃走。且它尚未诞生,也无法脱离魔母神存活。

    彭禹目光森然,就在他想彻底击杀魔母意识时,一道仙光遥遥从太阴落下。

    “圣后?”

    不是月主巫后,而是圣后传来消息,让彭禹暂缓出手,放魔母一马。

    拧着眉头,彭禹挥剑斩下一缕青丝,捞走地上一块猫鬼骸骨,跳到云空之中。

    月华如水,凝成圣后的投影。

    “祖奶奶,您让我放她一马,这是为何?不久后,大幽劫数,魔婴也是个祸害。”

    “本宫来对付她,你不用管。”

    圣后垂首望着元君殿,神情复杂。

    昔年,她从元君遗蜕诞生,乃元君亲女。眼下魔母元君也有一丝复活之机。她不想将母亲杀害,而是按照昔年混元教主的嘱托,让她重归仙道。

    圣后坚持,彭禹也不好多言,祭炼最后两枚钥匙后,跑去镜宫敲门。

    七枚密匙闪烁七色虹光,琉璃盘缓缓消失,解开镜宫大门的封印。

    无风自开,展现镜宫内的幻境。

    熟悉,太熟悉了……

    彭禹读取灵皇记忆,无数次看到眼前的场景,这是灵皇少时居住的地方。

    走入宫殿,彭禹眼前浮现种种环境。

    金山、珍馐、美人、权利……

    而在种种欲望映射之后,昭示彭禹心底最渴望的景象。

    “我成年啦!”

    富丽堂皇的大厅,自己和爸爸妈妈坐在一起,眼前是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

    与家人团聚,彭禹心底最深的渴望。

    但幻境终究是幻境,彭禹随手一挥,诸幻境崩散,露出镜宫的真容。

    推门走入大堂,眼前摆放着一面镜子。

    一道身影飘飘从镜子里飞出。

    “有趣,竟然又有人进来了?哦,是你啊?”

    那人穿着皇袍,头戴日月冕,十分神圣威严。

    但彭禹盯着他,眼神很古怪。

    镜中人继续道:“朕知道你,当今的昆吾圣体,下一代神皇。但真正身份是——”

    突然,彭禹走过去,伸手穿过镜中人。

    幻术破碎,只有一个身材矮小的男童。

    抱起男童,彭禹喃喃道:“十岁时的样子?”

    “你干什么?”

    男童气急败坏,不断用小拳头捶打彭禹。

    但这一动手,彭禹心中了然。

    灵皇的这一道分灵,似乎并未继承多少力量。

    “依托神镜存在的分灵?”

    彭禹猜测:“假如我取走这面镜子,你就会消失?”

    男童放弃挣扎,冷笑道:“你想要这面镜子?那你拿起来试试,看你的水平能不能抗走这面阴阳宝镜。”

    彭禹没有马上尝试,放下幼年灵皇,看向这座十分熟悉,却第一次真正踏足的房屋。

    “除我之外,还有多少人来过?”

    “你不是知道吗?天外来。”

    果然,他知道。

    幼年灵皇心性和成年人不同,依旧留着几分幼稚。

    爆出大料后,默默等待彭禹追问。

    可等了半响,不见彭禹询问。

    “你怎么不继续问?”

    “为什么?穿越而来,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秘。而且,不就是你们这边的人主动把我拉过来的?那对母子……哼哼。”

    见彭禹的态度,幼年灵皇撇撇嘴。

    “算了,你自己折腾吧。乾三戒已经在你手里,镜宫另一个传承就是这面镜子。有本是,你就拿走。”

    男孩说完,坐在门口自闭。

    彭禹皱起眉头:“乾三戒配套的那件至宝,的确不在镜宫?”

    “乾坤浑天罩在生前就交给那个人保管。我们死后,那东西应该留在王府。”

    那个人?高阳王?

    浑天罩,还真在颛孙氏啊?

    彭禹神色有些复杂。

    当年那两位的关系,可不是简单的生死相托。

    “干嘛那么看我?浑天罩对你我这类乾坤仙人,又没多少便利。所以,就给那个人用了。”

    浑天罩最大的作用,是防御。

    但乾三戒本身就有浑天罡气,浑天罩的作用只是防御数倍。灵皇生前本就是天下最强横的一人,仅用戒指防御,就无人能破防。再拿上浑天罩,不过是多此一举。

    所以,他就把浑天罩借给高阳王,用来研究昊天神力,顺带保护高阳王征战。

    “您开心就好。”

    彭禹不好说什么,转身研究“乾坤阴阳镜”。

    当目光落入镜面,突然爆发一股磅礴浩大的精神力。

    彭禹脸色变化,意识被精神风暴卷走,只闪过一个念头:又是灵皇的记忆?

    ……

    躺在榻上,彭禹意识迷糊,只感觉浑身上下都疼。

    视野一片黑暗,不能视物。

    摸到床边坐着一人,他下意识想喊“颛阳。”

    但随后一想,明白自己又在亲身体验灵皇的经历。

    灵皇:“太子呢?”

    “陛下放心,事情都解决了。”

    高阳王穿着常服,点燃旁边的熏香。

    “陛下安心歇息,明日早朝只需露一面,即可安抚人心。”

    “朕问你,太子呢?“

    “……”

    看他不说话,灵皇挣扎着想要起身。

    但因为双目已盲,灵皇的手差点摔下去。

    高璇赶紧扶住他,却被灵皇一把推开。

    “死了多少?”

    灵皇双目无神,但面目凶狠,厉声问:“朕问你,你杀了多少?”

    “太子狂性发作,火烧东宫,家眷上下五百人尽数死了。”

    “放火?”灵皇低声笑着,“以他的性格,会放火自尽?”

    “……”

    “大将军王,你是瞧不起朕,还是瞧不起你我倾心栽培的太子?”

    “……”

    灵皇惨笑两声:”真还以为,大将军王会正大光明杀了他全家。到头来也用了这等掩人耳目的手段?

    “太子夺宫失败,自焚全家?天下人有人信吗?”

    男子冷漠道:“他们必须信,陛下也必须信。这次太子谋反,影响巨大。陛下必须以雷霆手段震慑宵小。”

    “宵小,谁是宵小?朕那些儿子?

    “你该知道,朕从不在乎帝位,也不屑为神皇。

    “太子要帝位,给他便是。朕当一个太上皇又有何不好?倒是大将军你,你能舍得手中权力?

    “新皇登基,你的幕府还能继续保留?

    “帮朕?还是帮你手中的权利?”

    彭禹心中门清,这段记忆怕是当年废太子谋反,差点坑死灵皇的后续吧?

    那次谋反,害得灵皇散功,双目失明,在生死边缘徘徊许久。

    可醒来后,他并不责怪儿子的叛逆,反而恼怒表哥下手狠辣。

    “陛下是这么看我的吗?”

    灵皇心中一突,强辩道:“还用怎么看你?这些年,你颛孙氏贪了多少,多少奸臣出自你门下。需要朕一一点明?

    “别说什么你帮朕夺下江山。你要知道,你家能成为四大王族之一,你有滔天之功而不被帝王忌讳,是因为坐在帝座上的人是朕!

    “朕让你成为大将军王,统率十大军团。甚至默许你家在赤焱军团动手脚,让那个军团几乎成为你的私军。

    “因为朕担心有朝一日,新皇对你不利,有赤焱军团,至少可以让你自保。”

    灵皇恼怒道:“但万万没想到,朕还活着,你们就杀得血流成河!

    “大将军王,你拿朕给你的兵权,杀了朕的儿子。下次是不是还要带着朕给你的神兵,来到帝宫把朕杀了?”

    啪——

    彭禹瞪大眼睛,感到脸颊火辣辣的疼。

    你找死啊!父皇都没打过我脸!

    彭禹心中把高阳王骂了一百遍。

    好吧,灵皇的爹也没机会打他。

    因此,灵皇愣住了。

    高阳王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也呆了。

    他最先回神:“阿玄,你——”

    伸出的手被灵皇挥臂打开。

    “大将军王,就凭你这一巴掌,朕就可以定罪,灭你满门,让你也尝尝儿子死的滋味。”

    深吸一口气,灵皇保持平静:“可以了,把兵符留下,将军出去吧。”

    “……”

    “怎么,大将军王舍不得禁军兵权,还是打算下一步囚禁朕?”

    盯着灵皇看了一会儿,高阳王将兵符搁到床边。

    “禁军必须是你的心腹。如果你把我退下,就要从巫马灵风、离小飞还有孙健中选一个。我认为——”

    “此事朕会考虑,不劳大将军王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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