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要离开草原了,杜小桔手里的相机拍个不停,努力为秦东留下少年和青春的光影。

    一处断瓦残垣、破败不堪的庙宇前,秦东久久驻足。

    熟悉秦家故事的小桔又怎会不知,这是秦世煌带着一儿一女初到大队时的住所。

    秦东抚摸着寺庙院子里的老榆树,仿佛又看到了兄妹二人上树下树的欢乐时光。

    这座庙宇始建于清朝康熙年间,清廷赐名“施善寺“。

    从墙壁看,庙屋的建筑质量非常好,“安达,我想重修施善寺。”秦东看着乌日图那顺,“草原上有好的工匠,都可以请过来。”

    “前些年间是不敢修庙的,”乌日图那顺笑道,“现在可以了,这里,还能修吗?”他指了指一处快要坍塌的墙壁。

    “能。”秦东回答得中气十足,一如当年那个曾上草原的少年。

    父亲回到秦湾后,多少次讲到过施善寺,没有这座寺庙,就没有他们的家。他虽没说过重修寺庙、再塑金身的事儿,可是秦东知道这也是他的心愿。

    “我们前年在海边盖了一处房子,这里,木料,瓦料、石料加上工钱,五万块够不够?”秦东问道,这里的物价是便宜的,材料也多可自取自用。

    “五万?”乌日图那顺笑了,“你不是工人吗?又不是牧主!牧主也没有这么多金银财宝!”

    杜小桔看着他们两安达,又悄悄地举起了手中的相机。

    回一草原的秦东穿上了蒙古袍,与乌日图那顺站在一起,都是威武雄壮的草原汉子。

    “我寄给额吉的钱,不要舍不得花……”秦东嘱咐道。

    乌日图那顺就笑着阻止道,“你不要再寄钱来了,乌云其其格(秦南)上学,你也要结婚,你们那里,吃的喝的都要花钱,不象草原上,回吧,额吉和老书记等你吃饭……”

    就要离开生活10年的草原了,10年了,额吉的背更驼了,草原的风霜雨雪,在额吉的脸上蚀下深深的皱纹。

    可是今天,象来时一样,额吉仍然坚持以最古老的方式送走自己的儿子,她身着蒙古袍,戴上鲜艳的头巾,慈祥地望着秦东。

    最后一餐饭,明天就要远行,额吉也握着小桔的手不忍撒开,“温都勒胡罕(大个子姑娘),他是在草原上长大的,有时间要回来看看……想吃羊肉和奶食就来信,让弟弟、妹妹给你们寄去……”

    感受着额吉温暖粗糙的手,听着她的语言,杜小桔的眼圈就红了。

    “格日乐图,你们的啤酒,好!”虽然喝不惯啤酒的味道,老书记伊德日贡仍然夸赞道,他知道,啤酒是好东西,他在旗里开会的时候尝过。

    “老书记,明年您一定到秦湾看看,看看我的啤酒厂,”秦东举起了马奶酒,憧憬道,“明年我们厂将再上一条易拉罐生产线,我会把新的啤酒寄给你们……”他看看一旁站着的比他还小的年轻人,“如果调皮的马驹想离开草原,到外面的山岗上放牧,格日乐图在秦湾等着你们的到来。”

    这就是说,这些孩子将来可以到秦湾嵘啤二厂来工作,老书记就笑了。

    “也可以到部队这个大熔炉里锻炼一下,我跟坦克叔叔讲。”秦东豪气地干掉了碗中的马奶酒。

    坦克叔叔是锡林郭勒盟镶黄旗人,两人的缘份虽然缘自啤酒,但成为家人却是源于草原。

    秦东在设想着草原年轻人的未来,老书记看看民兵连长苏义拉图,苏义拉图就笑着取过一些钱来,“格日乐图,我们商量了一下,你要结婚了,这是大家凑的一点钱,是我们对你的祝福……”

    苏义拉图又看了一眼年老的额吉,“你寄给你额吉的钱,她全留着,都在里面了……”

    哦,马奶酒似乎就突然停留在了喉头,秦东的眼睛湿润了……“老书记,我想修庙。”

    修庙,那得多少钱,“格日乐图,你不结婚了?”老人家就同他开着玩笑。

    “放着这么漂亮的姑娘,你不把她娶回自己的蒙古包?”民兵连长开着玩笑。

    “嗯,是草原给了我希望,我想在这里再建一所小学……”秦东望着蒙古包里几个半大的孩子,其中还有达力阿嘎的孩子,他们正应当是上学的年龄。

    “修庙,还要建学校,这得多少钱?”老书记算计着,“不成,不成,钱太多了。”

    “格日乐图,你不是在啤酒厂上班吗?”达力阿嘎看着秦东。

    “对,我也承包了我们的啤酒厂,我还有一家纸箱厂,”秦东抽抽鼻子,他看看杜小桔,杜小桔起身从包里拿出两个存折来,众人都看着秦东,看着他把两个存折摆到了红色木漆的小桌上。

    “老书记,这里一共是二十五万块钱。”

    “多少钱?”老书记的脸色顿时郑重起来,严肃起来。

    乌日图那顺坐不住了,他翻开两个存折,果然,一个存折上面的数字是“20”,后面还有四个零,另一个是五万块钱。

    他惊讶地张开了双的,“格乐图安达,你现在已经变成了牧主吗?”

    “我不是牧主,”秦东笑道,“我是草原的孩子,就象天空的雄鹰,不论飞到哪里,仍旧要回到草原……”

    是草原,让他活了下来,并给了他宽广的胸怀,还有人生的希望,“这座小学,就叫希望小学吧。”

    这一年3月,历史会永远铭记一个叫徐永光的人,是他,以10万元启动救助数以万计的失学儿童的工程,这一工程被命名为“希望工程”。

    在中国社会转型期,在满世的浮躁情绪里,在对机构组织普遍的不信任中,在假冒伪劣横行时,希望工程能够成功,实为奇迹。

    其实,秦东更肯定的是这个名字,希望,每个人都为心中的希望而活,当年他在草原上如此,后来刷酒瓶时如此,现在他重新回到草原上也是如此……

    ……

    大家都在看着老书记,老书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格日乐图有着一颗羔羊反哺母羊的心,修庙是好事,办学也是好事,这是长生天的旨意吧,我们不能违背长生天,这份心,我们领了……”

    达力阿嘎已是掉下泪来,蒙古包里的几个孩子都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们终于能够上学了!

    终于又要远行,一如多年前离开草原一样,亲人们把肉干、奶酪、马奶酒装满了拖拉机。

    秦东悄悄地又把乌日图那顺拉到一边,一个存折又递到了他的手上,“这里面的钱,每家五百……”

    五百?

    乌日图那顺赶紧按住秦东的手,五百块,抵得一年得收入了,“我跟老书记说……”

    “拿着吧,”秦东不由分说硬塞到他的手里,“我在秦湾等你……”

    他跳上拖拉机,乌日图那顺瞅瞅他,也跳上了骏马。

    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不知道翻了多少道梁,杜小桔突然回头一看,她发现亲人们还站在分别之地挥动着头巾呢,她顿时泪如雨下。

    “大东,大东……”

    可是秦东却不敢回头,他怕他回过头去,看到额吉那鲜艳的头巾……

    滴滴滴——滴滴滴——

    秦东腰间的传呼响了起来,这些天,传呼一直在响,他摘下传呼机,大滴大滴的眼泪就滴在了传呼机上。

    “安达,”乌日图那顺骑在马上笑道,“你象马驹一样,腰上还佩戴着一个铃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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