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礼并未吭声说什么。

    吴贤摩挲着自己的手指。

    问:“大概,可能……秦卿,你说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恶谋他从良了?”

    秦礼:“……”

    吴贤表示自己真心黑不了沈棠。

    “扪心自问,假使因疫病损失惨重的人是沈幼梨,而我手中捏着控制疫病的良方,你猜我会不会伸出援手?”吴贤对外端着礼贤下士、侠义君子的包袱,但在心腹面前也不吝啬不完美的一面,因为他知道虚假的,永远是虚假的,没人能装一辈子。

    特别是在聪明人面前。

    他平时伪装越完美,关键时刻露出真面目就越容易被厌弃,离心更快更彻底。

    吴贤在秦礼面前不需要十分完美。。

    他坦诚道:“我不会。”

    在秦礼沉默中说:“我会看着沈幼梨被拖垮,或许念着以往结盟旧情,愿意在对方山穷水尽、走投无路的时候施以援手,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无暇的名声……”

    秦礼坐不住了。

    “主公,您……”

    吴贤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洒然一笑:“比不上就是比不上,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原先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为难沈幼梨被多次刁难还选择息事宁人……”

    他懊悔割韭菜的镰刀太锋利。

    沈·韭菜·棠可疼了吧?

    秦礼作为祈善最大的黑粉,不太能接受现实,但偏偏现实摆在他面前,铁证如山。或许——秦礼内心闪过一瞬的动摇——真让主公猜中了,恶谋他从良了?

    不不不!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古往今来多少血淋淋的例子!

    “待疫病完全消失,备上厚礼给沈弟送去。这多事之秋,  两家要多走动走动,守望互助才能立足于世。”吴贤试探秦礼口风,  而秦礼也没“棒打鸳鸯”或咬着恶谋不放。

    于是,  吴贤心满意足了。

    秦礼作为两家亲近最大的阻碍都没意见,  这次结盟是板上钉钉了。只是,谁来当两家中间人呢?吴贤想到了赵奉,  反正赵奉还在河尹还人情,那就一事不烦二主。

    这下,吴贤也不急着召回赵奉了。

    让他继续待着。

    天海缺人了再说。

    倘若秦礼能听到吴贤这个心声,  估计能气得三尸神暴跳——这个败家子儿!

    虽说吴贤帐下缺什么都不缺实力高强、战斗骁勇的武胆武者。像赵大义这样能打的,他还有五个,但人才总养在别人的窝里,吴贤也不怕被赵奉被沈幼梨勾搭走?

    吴贤这边还有心情开玩笑,谷仁这头就没那么轻松——种种防疫措施对他的好名声也产生一定影响——他以“仁”出名,  十里八乡的庶民都知道他是個轻财好、怜贫恤苦的善人,  但焚尸不说,  埋进土里的尸体也要挖出来焚,  此举实是骇人听闻!

    这哪里是仁义君子?

    分明是残忍暴徒!

    除了谷仁十二个义弟,其他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了点儿畏惧。随着疫病得到控制,此事就跟插了翅膀一般,传到谷仁岳父和妻子耳中。这位岳父年纪跟女婿一般大。

    不顾疫区还未解封,径直找上门。

    他作为谷仁岳父,兵卒也不敢太强硬,  最后请出晁廉做主,将其迎进去。

    “妇翁怎的来了?此处危险。”

    “吾不来,还不知被你蒙蔽何时!”岳丈口吻不善,听得谷仁一头雾水。

    “妇翁何出此言?”

    二人虽是翁婿,  但此前也是交往过密、无话不谈的朋友。

    这段纯洁友谊是怎么变质的?

    说来话长,  某日,老丈人感慨自己小女儿脾气大,  冰人介绍的青年才俊一个都瞧不上,  非要嫁给世上最好的男儿……说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儿”,其实就是看上谷仁。

    正好那时候谷仁二度当鳏夫,  寡居了两年,老丈人欣赏谷仁为人处世,不由得生出将小女儿嫁给他的心思。

    两家亲上加亲,女儿也能得偿所愿。

    两全其美!

    不过,  这位奇葩的岳丈没有直接跟谷仁说,而是走迂回路子,  找了谷仁前任老丈人、前前任老丈人,由他们出面说和这桩婚事,拍胸脯保证不会亏待谷仁儿女。

    总之,谷仁三婚就这么定下来了。

    前天还把酒言欢的朋友晋升为父辈。

    谷仁:【……】

    这会儿,第三位岳丈正在喷女婿。

    怒气冲冲问掘人坟墓焚尸的事儿。

    谷仁也未隐瞒,坦白前因后果。

    三岳丈拧眉:“便是如此,此举也实在有违天和,于你极为不利!那沈幼梨说怎么做,你就照着怎么做?焉知此人没有害你心思?即便是为了庶民,也该变通。”

    见谷仁憔悴消瘦好几圈,他三岳丈怜惜女婿,没将话说得太严厉,但意思要传达到位!免得女婿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一穷二白还能在河尹那片地方站稳脚跟,说人是一只雪白肥硕、单纯可爱的兔子?

    谁信啊!

    沈幼梨干过挖尸、焚尸的事儿了吗?

    没干过怂恿旁人去干?

    谷仁:“……沈弟还真干过。”

    三岳丈噎了一下。

    转移话题:“你名声怎么办?”

    谷仁对此并未太放心上,他只是淡声道:“我谷子义也不是靠着虚名在上南站稳脚跟的,名声好,锦上添花。名声不好,又能损我几分?此事,我问心无愧!”

    谷荀</span>  他是珍惜羽毛不假。

    但还没病态到是非不分的程度。

    沈幼梨能将不是他治下的庶民都看得那般重要,坦诚相待,难道他谷子义就做不到吗?庇护治下庶民,本就是他的职责本分。区区骂名,他并未放在心上。

    再者——

    “妇翁,名声太好了也不是好事。”

    三岳丈不解:“不是好事?”

    谷仁扯了扯嘴角,撇嘴冷笑一声:“往日是我太过温和了,便让人误以为谷子义是个软和可欺的老好人!谁都能踩上一脚!疫病当前,浑不将我当一回事!”

    三岳丈不知谷仁火气从何而来。

    谷仁道:“妇翁不妨想想,  疫区还未解封,这些消息是怎么传到您耳中的?”

    他治下风格偏宽和。

    只要不是触及原则的事情,一般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当然,触犯的人也不多,  谷仁自有一套御下之术,一直以来也没出差错。但,此次疫病却给他敲响警钟。

    他是不是该适当改变风格?

    人少的时候,这么管无妨。

    但随着人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多,还走老路子,迟早要生出大乱。

    整个上南,也不是谁都看得惯他谷子义的。多的是人以为他好欺负,借着此次疫病占据他全部心神的机会,到处挑拨生是非。他们这么蹦跶,谷仁不做点什么……

    不是辜负人家一番好意?

    三岳丈冷静下来细想。

    他是不如大岳丈那般博学、二岳丈那般精明,但作为上南富绅也是名利场打滚的老油条,很快便琢磨清楚里头猫腻。也听出谷仁生出杀鸡儆猴的决心,自然支持。

    三岳丈及匆匆赶来也是担心。

    既然谷仁有打算,他也不多事。

    只是帮女儿转述几句叮嘱,送几车补品,让谷仁好好拾掇拾掇他自个儿。

    整日蹲在疫区,可怜他了。

    谷仁送走三岳丈,脸色骤冷。

    但这份冷意不是冲着谁,而是疫区消息被人传出去,这意味着有人不顾防疫命令,公然与外界密切接触。一旦疫病顺着这个传播出去,谁担得起?此人必须抓出来!

    谷仁一改往日温和,手段雷霆。

    镇住大批立场不坚定者。

    令其地位越发巩固。

    待疫区解封,已是二旬,天气愈热。

    当兵卒撤掉木质拒马和栅栏,大难不死的疫区庶民喜极而泣,热泪滚滚。

    谷仁见此,心情沉重。

    虽说沈棠的防疫攻略给的及时,谷仁这边百分百抄作业,但仍有无法挽救的病患失去生命,疫区人口折损近六成。他只好从别处将奴隶迁移过来,免得此处彻底荒废。

    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呵呵,没有。

    不论是谷仁还是沈棠、吴贤,都惦记一桩事——疫病蛊虫,怎么来的?

    河尹那边有运气成分。

    应该不是刻意针对沈棠。

    但吴贤和谷仁呢?

    二人治下此前未有疫病先例。

    即便有,症状也与这回不同。

    根本不是一个疫病源头。

    谷仁问六弟:“你猜,是谁干的?”

    六弟自然不知道,但他清楚谷仁此时已有怀疑目标,便问:“章贺?”

    “他的嫌疑最大。”

    谷仁跟章贺存在利益之争。

    章贺因此下狠手也解释得通。

    六弟:“即便真是章永庆,大哥也无法向他讨个公道,至少现在不行。”

    虽说这场疫病才夺走数百人性命,多数还是年迈老弱之人,跟整个上南人口相比连伤筋动骨都算不上,但为了控制疫病而付出的钱财可不少,春耕也被间接耽误。

    更别说向章贺动兵。

    “……嫌疑最大不意味着就是真凶,未有铁证前,大哥不宜贸然树敌。”

    “我知。此事,暂且记下。”

    谷仁如此想。

    吴贤态度也差不多。

    真要是章贺干的,他才不会傻得一人去打,自然是吴、沈、谷三家联手暴扣章贺的脑袋!这年头不流行一对一,流行以多欺少。

    嘎嘎乱杀!

    唯独沈棠不按理出牌。

    她选择直接打上门讨要说法。

    e…

    简单来说,她出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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