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以祈善对沈棠的了解,他深知沈小郎君不是会安分守在一处的人,担心会出幺蛾子,匆匆忙完要办的事,第一时间赶回来。结果——

    人呢?

    这么大的沈小郎君呢?

    祈善立在原地,脸色微青。

    正想着沈棠是被拍花子带走还是她带走了拍花子,耳边响起一道陌生沉稳的男声。

    “这位可是祈善,祈郎君?”

    “老丈好,在下正是祈善。”

    祈善收敛心焦,冲着来人叉手一礼。

    礼毕,他直起身,暗暗仔细观察来人模样——发丝灰白,容貌苍老,满面风霜,估摸着能有四五十岁,身穿一袭发黄老旧的裋褐,脚踩草鞋。仅凭这些还不足以引起祈善好奇,让他讶然的是此人气质斯文儒雅,眉眼平和中正,一双黑眸过于澄澈,不像是这年纪该有的。

    他垂下眼睑,视线落在来人双手之上。

    那是一双长着冻疮印记的粗糙老手,正提着几起用荷叶包裹的荤物,其主人应该是长时间干着粗活且家境贫寒的人。纷杂分析在这一瞬从他心头飞速掠过,逐渐沉淀清晰。

    他不动声色问:“老丈怎知善的名字?”

    来人和蔼浅笑:“那位沈姓小郎说的。”

    祈善一听就知道“沈姓小郎”是谁了。

    憋在胸腔的担心随着这个消息尽数散去,他又问来人:“那位小郎可有留下什么话?”

    来人道:“有,说‘出城办事,稍后即归’。”

    祈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沈小郎君根本不认路,此前也未来过孝城,出城能办什么事?

    祈善又问:“可有说办什么事?”

    来人道:“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祈善:“……???”

    他一脸狐疑,不是,这话怎么听着不对,活像是那些暴民口中神神叨叨的邪教教义?

    来人:“沈郎君担心你回来找不到人,特地拜托在下在此处等候,免得祈郎君担心。”

    祈善没好气地叹道:“善怎会担心他?即便要担心也是担心惹上他的宵小……”

    来人不自然地微抿唇,压下会心浅笑。

    不得不说,判断还挺准。

    当祈善从来人口中打听到沈棠这一个时辰的“精彩”经历,表情管理有一瞬失控——他不过离开一个多时辰,沈小郎君就这么招人吗?只是事情已经发生,再说什么也没用。

    祈善一边闲谈一边等沈棠回来。

    他面上不显山露水,内心却疑窦丛生。

    这位老丈一副贫寒百姓装扮,可这言谈举止和周身气度,反倒像是常年浸**香,高门富贵之家养出来的。即使穿着发黄老旧的裋褐、双手满是粗活痕迹,依旧不改气韵。

    说着说着,祈善聊起了言灵。

    他最近钻研的军阵言灵——“自投罗网”与“困兽犹斗”,前者用于排兵布阵,诱骗敌方兵力,后者多用于激发己方局势失利时的气势,属于最后的挣扎。若抓住机会也有翻盘机会。

    老丈听到祈善侃侃而谈,神情似有一瞬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嘴上道:“自投罗网,自取灭亡……祈郎君用的言灵可是‘不见篱间雀,见鹞自投罗’?这不太好。”

    祈善心下微诧,问道:“为何不好?”

    “容易被针对。若敌方谋者文心盛于你,只需‘拔剑捎罗网,黄雀得飞飞’,便能破阵。”罗网都被利剑挑破了,还能困得住里面的黄雀吗?自然是天高任鸟飞。

    “那依老丈看,如何比较好?”

    老丈道:“倒不如‘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祈善:“……”

    如果说“自投罗网”还给人留了条活路,有机会“拔剑捎罗网”,老丈说的言灵就是置敌方于死地的杀招,杀气腾腾的。祈善有些诧异地看着老丈,这位看着和蔼,张口就要人死。

    “那——依老丈看,困兽犹斗呢?”

    老丈没兴致:“战场之上,敌死我活。若揣着‘困兽犹斗’的心思,留有余地,恐难久胜。”

    祈善:“……”

    人不可貌相,这话是真的。

    他以为自己够剑走偏锋,没想到会碰上比他还偏的,只是这位老丈……还不待祈善有更多想法,沈棠骑着那匹骡子哒哒哒小跑过来。一跃跳下来,笑道:“元良,久等了。”

    祈善收起多余的心思,细看沈棠的衣裳和双手,干干净净,莫非没有出人命?

    “你说‘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恶’呢?”

    沈棠一手靠着摩托,神色自然:“他们啊,脚程快,这会儿估计能向孟婆要碗汤了。”

    祈善:“……”

    合着这个“恶”还真是复数。

    这位沈小郎君的戾气也不轻。

    老丈见沈棠二人会合,出言告辞。

    祈善忙问老丈如今住在哪里,有机会可以切磋手谈两局,奈何老丈婉言谢绝。

    看着老丈提着几起荷叶包离开,祈善眉头紧锁,直到沈棠伸手在他眼前晃动才回神。

    “作甚?”

    没好气拍开沈棠的手背。

    沈棠道:“你再看人家也不会回头啊。”

    祈善喃喃:“可惜了。”

    沈棠摸出两颗饴糖咀嚼,抬步小跑跟上祈善的步子,好奇追问:“可惜什么?”

    祈善说:“此人不简单。”

    沈棠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道:“丢在茫茫人海,一眼就能抓出来的人当然不简单。瞧他气质就不像是个普通人,不知道是家道中落还是别的变故。”

    她不是没猜测那位老丈是“大隐于市、小隐于野”的隐士,不过隐士也有隐士的逼格。即便生活再清贫,也不至于吃普通百姓都嫌弃的下水,穿得如此寒酸,还干那么多粗重的活儿。

    祈善没回答,沈棠又问:“看你们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都聊什么?”

    “言灵。”

    “他有文心?”

    祈善垂眸:“或许,曾经有过。”

    沈棠:“???”

    曾经有过,意味着现在没有了?

    能让祈善这厮都看得上的,二人必是“臭味相投”,沈棠不由得好奇——那位老丈因何失去了文心?难道也跟龚氏抄家流放一样,强行废除丹府、碾碎文心?

    祈善走着走着,发现身后的脚步不见了。

    一扭头,却见沈棠跑去一间正在收摊的肉铺,跟肉铺屠夫打听什么,没一会儿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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