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行听出了一贫道人的声音,于是只好依言坐好,拿起手边残破的粗瓷大碗,喝了几大口水。

    一贫道人道:“公子好生安歇,天亮后我们还要赶路。”

    陆天行终于忍不住问道:“道长已然脱离险境,为何还要将在下带在身边?”

    一贫道人怒目而视道:“若不是你看破了我的计谋,那昏君现下早已命丧黄泉,到时我再将皇帝的死因公之于众,阉党也难逃这同谋的罪名!”说完,定了定心神,又道:“于公,贫道为天下百姓除害;于私,也为兄长报了血海深仇。”

    陆天行摇头道:“道长当真以为,杀了皇帝便能扳倒阉党么?”

    一贫道人皱眉道:“为何不能?”

    陆天行叹道:“道长还是不了解阉党的手段,到时他们自会利用滔天的权势,将罪名推个干干净净,届时道长即便出来指征,恐怕也难逃毒手。”

    见对方面色微变,陆天行续道:“信王之贤名,相信道长已有所耳闻,当今天下,能扳倒阉党之人只有信王,若道长肯将在下放回,陆某在此对天起誓,定会襄助信王,铲除奸佞,为高攀龙大人报此大仇。”

    一贫道人听后默然不语,似乎已有所触动,这时,远方却突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去前面那个庙里看看。”一贫道人连忙挥手将残烛熄灭,随即负起了陆天行,只见其身形微动,便稳稳地跃到了房梁上。陆天行向下望去,见房梁离地竟有两丈之高,不由感到咋舌。

    庙门被人踹开之时,一贫道人将手掌搭在了陆天行的脖颈之上。

    陆天行明白,自己只要胆敢稍有异动,便会立时送了性命,不禁也屏住了呼吸。

    只见十几名公差举着火把先后走了进来,从服色来看,应该是顺天府的捕快。

    带头的捕快手一挥,吩咐道:“搜,查仔细了。”

    众捕快颔首称是,盏茶功夫过后,纷纷回来禀报:没有任何发现。

    为首的捕快点了点头,说道:“走,继续追下去。”

    一名鬓角已有些斑白的老捕快,揉了揉自己酸胀的双腿,陪笑道:“张检校,大家伙滴水未进,已经追了大半夜,您看咱们歇歇可好。”

    张检校眉头一皱,说道:“老王,非是本官刻薄,实是府尹大人有言,务必要将逆贼擒回,否则我等皆难逃责罚。”

    姓王的老捕快苦着脸道:“听说那逆贼功夫颇为了得,我等多半也不是对手啊,更何况还不让我们用强弓硬弩,这不是让人送死么?”

    听到这里,张检校已有些不快,问道:“你可知是为何?”

    王捕快摇头道:“为何?”

    张检校冷冷道:“信王殿下有令,谁若能将陆公子救回,赏银千两,官升**;谁若累得陆公子遇害,不仅罪责难道,所部长官也要受到牵连。”

    王捕快颔首道:“原来如此。”说完摇了摇头,咋舌道:“同是爹生娘养的,他奶奶的,凭甚么人家的命值钱,咱的就是贱命一条。”

    张检校不再理他,挥手道:“走,追下去!”

    众捕快走远后,一贫道人负着陆天行,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抬眼望向窗外时,天竟已有些朦朦亮了。

    一贫道人道:“此去昆仑山,尚有数千里之遥,我们早些启程吧。”

    陆天行不由大惊,问道:“为何要去昆仑山?”

    一贫道人淡淡道:“今日已是八月十四,贫道要在大雪封山前将你带回昆仑山,待到明年三月,再将你的项上人头祭于兄长墓前,也算是先告慰他的在天之灵了。”

    陆天行心中一寒,连忙分辨道:“害死高大人的是魏忠贤、崔呈秀等人,与在下何干?而且方才我已许诺,道长若能将在下放回,我必会助信王扳倒阉党,为高大人报仇雪恨啊。”

    一贫道人冷笑道:“信王?刚刚你也听到了,为了救你一人,信王便不惜命下属以身赴死,就如那姓王的捕快所言,你陆公子的命值钱,难道捕快们便是天生贱命么?大明朝这几代皇帝,万历、泰昌还有如今这个天启皇帝,又有哪个是好东西了?”

    见陆天行还要再言,一贫道人抽剑出鞘,喝道:“不必多言,杀你祭完兄长后,我自会再赴京城,取了魏阉和崔呈秀的狗头。”

    陆天行只得作罢,随着一贫道人出了破庙。

    这次一贫道人不再将陆天行负在肩上,而是拉着他一路疾行,不过速度却比先前慢了许多。饶是如此,陆天行行了还不到半个时辰,便已是气喘吁吁,颇有些吃不消。

    正午时分,二人已经出了昌平地界,一贫道人在路边买了干粮,寻了个僻静处歇脚。

    陆天行接过一贫道人递过来的干粮,刚要咬下,却觉浑身酸痛无比,脱下靴子看时,脚下竟已起了好几个血泡。

    一贫道人看在眼里,冷笑道:“到底是富家公子,才走了这点路便受不得了。”

    陆天行也不辩解,只是垂首不语,并暗暗思索着脱身之道,一贫道人则在不远处静静打坐。

    “月饼,好吃的月饼!”路旁的小贩挑着担子,边走边高声吆喝着。

    陆天行心道:方才一贫道人说今日是八月十四时,我还没有在意,原来明日便是中秋节了。若未被擒下,中秋之夜,我一定会在府中陪秀妍赏月亮,吃月饼,她还好吗?此时一定担心死了。那个‘她’也还好吧?一想到赵青瑶,陆天行赶忙收起思绪,努力想些旁的事情:中秋宫宴,信王夫妇入宫陪天启皇帝饮宴过后,多半会回来与己同乐……

    想到这里,陆天行却忽然记起一件大事:史书记载,天启皇帝驾崩于八月十一日。可昨日便已是八月十三,自己在被擒之前却没有听到任何相关消息,是魏忠贤秘不发丧?不大可能,信王和东林党在宫中都设有眼线,即便是魏忠贤封锁了消息,也不该丝毫没有皇帝病危的传闻;而且前两日面圣时,天启帝的气色明显也好了不少,不大可能会突然驾崩。由此可见,最大的可能便是因为自己的到来,天启皇帝减少了灵露饮的用量并且及时得到了治疗,因此,即便其最终不能治愈,起码也能因此而多活些时日。

    见陆天行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一贫道人淡淡道:“公子可是在思索如何脱身?”

    陆天行苦笑道:“岂敢,何况即便在下想逃,又如何能从道长手下脱身。”

    一贫道人颔首道:“公子明白便好。”又歇了盏茶功夫,一贫道人起身道:“动身吧。”

    陆天行挣扎着起身后,一贫道人重又将其负在肩上,随即展开轻功,一路狂奔而行,竟在天黑之前,便赶到了张家口地界。

    嘉靖八年,守备张珍在北城墙开了一个小门,名曰“小北门”,因门小如口,又由张珍开筑,所以称为“张家口”。明朝时张家口市除蔚县一带属于山西大同府外,其它皆属京师,归顺天府管制。

    两人来到城门前,只见城门上方写着大好山河四个大字,一贫道人看到城门边上已经张贴上了悬赏自己的告示,又缓缓退了回去。

    思量片刻后,一贫道人改道而行,在临近的小镇上寻了家估衣行,拉着陆天行走了进去。

    古时候的普通百姓,通常只在年节时才会去布店买布料,然后回家自己做衣裳,而卖新衣服的店名叫成衣铺,一般都是富裕人家才会光顾。而富裕的人家有穿剩下的、或嫌过时了的衣服,便会送到专门收售旧衣物的店铺,由他们再转手卖给那些生活困难买不起新衣服的人从中得利,这种店铺就是估衣铺,又称估衣行。

    陆天行环目四顾,只见这家估衣铺内死气沉沉,货架上随意挂着两排旧衣服,店内也没有店伙计,只有靠在一张已经被磨的有些发亮的老藤椅上,正在打着瞌睡的掌柜。

    掌柜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来,见有人光顾,赶忙揉了揉眼睛,甚是殷勤的问道:“不知二位官,想要甚么样的衣裳?”

    一贫道人道:“随意拿两套便好。”说完,从怀中摸出一锭五两重的银子,掷在了柜台上。

    掌柜欢喜无比的望着银子,连连点头道:“好说,好说,官稍待。”打量完两人的身形后,便赶忙入内找寻。

    过不多时,掌柜捧着两件衣衫走了回来,问道:“官,这是本店最好的存货,您看看可还满意?”

    见衣衫竟是锦缎所制,一贫道人皱眉道:“换两件寻常百姓的衣裳即可,若是能脏些、破些,便再好不过。”

    掌柜的颇感诧异,却也不敢多问,连忙转身去换。约莫过了半盏茶功夫,掌柜又带回了两件粗布衣裳,试探着问道:“官,这个……这个可以么?”

    一贫道人看后点了点头,取过一件扔给了陆天行。

    陆天行只觉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定睛看时,只见这件衣服上竟打了好几个补丁,上面还时不时的传来阵阵汗臭味。于是苦着脸问道:“道长,在下就不必换衣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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