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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民陆天行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陆天行伏地拜倒,牢记着朱由检先前说过的规矩:此时自己是绝不能偷看皇帝的。

    “平身吧。”天启帝道。

    陆天行觉得,这个皇帝的声音还是很温和的,于是谢恩道:“谢陛下。”说完便站起身来,垂首站在一旁。

    见其如此懂礼,天启帝暗暗点了点头,问道:“据皇太弟所言,此次白府灭门案与王恭厂案告破,你可谓是功不可没,不知朕该如何赏赐于你?”

    陆天行躬身道:“此次凶手落网,一则是陛下天威浩荡,使得奸邪之人无处藏身;二则是皇太弟殿下料敌机先,指挥得当,三则是诸位大人勠力同心,小民些许微末功劳,岂敢领受赏赐?”

    借此机会,陆天行终于看到了这位大明天子的天颜:天启帝二十二岁的年纪,本该是意气风发,春秋鼎盛,可他俊秀的面庞上,却有着大病初愈的苍白,透露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疲惫与虚弱,但他却目光炯炯,眼神中自有一股威严,使人不敢与之对视。

    天启帝更感满意,言道:“朕向来赏罚分明,你既有功,朕岂有不加赏赐之理?”

    正当天启帝思量着要给陆天行一个什么官职好时,却瞥眼间看到朱由检正目光殷切的望着自己,于是便拿起了御桌上一柄象牙作骨的折扇,道:“取笔墨来。”

    魏忠贤忙呈上一支上好的湖笔呈了上去,并为其在旁研墨。

    天启帝略一思索,用毛笔蘸满了墨水,挥毫题下: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世上岂无千里马,人中难得九方皋。

    书写已毕,天启帝道:“这柄朕题词的折扇,便赐予你吧。”象牙折扇上的墨迹还未干,魏忠贤不敢合起,当下双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捧到了陆天行的面前。

    陆天行毕恭毕敬地接过折扇,赶忙高举过顶,跪地谢恩道:“谢陛下恩典。”

    天启帝道:“起来吧。”待陆天行起身后,又问道:“折扇上的题词,你可明白其中的意味?”

    将折扇捧在手上的陆天行,尽管不懂书法,却也看出字迹矫若惊龙,细看内容时,却不由颇感讶异:原来这并非出自一首诗。前两句话,出自唐代杜荀鹤的《题弟侄书堂》,说的是年轻时候的努力是有益终身的大事,对着匆匆逝去的光阴,不要丝毫放松自己的努力。后两句却是出自宋代词人黄庭坚的《过平舆怀李子先时在并州》,说的是千里马常有,而识得宝马的伯乐九方皋却不常见。

    皇帝为何要将两首不相关联的诗题在一起?思量间,陆天行已明其意:皇帝是在告诫自己,不能因为一时的成功就忘乎所以,要时刻保持一颗虚心求教的心,而且更加要明白,自己这样的千里马固然不多见,但像朱由检这样的伯乐却更为难得,因此自己日后应该忠心耿耿、不存二心的辅佐。于是躬身道:“陛下教诲,草民铭记于心,今后绝不敢有片刻忘怀。”

    天启帝颔首道:“你退下吧。”

    待陆天行捧着折扇退到殿外,天启帝问道:“皇弟是否在暗自责怪朕,为何这般吝惜赏赐,只用一柄折扇就将陆天行打发了?”

    朱由检躬身道:“臣弟不敢。”

    天启帝笑道:“嘴上说不敢,可你方才那欲言又止的样子,真当朕看不出来么?”

    见被皇兄看破,朱由检也笑道:“恕臣弟直言,以陆天行的才能,着实有能力在朝中谋得一职。”

    天启帝颔首道:“不错,此人才思机敏且善于察言观色,御前应答也是颇为得体,日后若加以磨练,不要说在朝为官,即便是入阁,也并非没有可能。”

    朱由检问道:“皇兄的意思是,此人尚需磨炼?”

    天启帝摇了摇头,笑道:“你的臣子,还是今后由你来施这份恩典吧。”

    听了这话,朱由检的心中顿时感到一片温暖:为君者要赏罚有度,恩威并行,臣子方能感念皇恩,不存二志,皇兄为了自己的将来,实是煞费苦心。

    天启帝续道:“再者说来,皇弟登基前,着实需要有人在旁相助,朕若给其一个官职,皇弟身边岂不是又没有可信可用之人了?”

    听到此处,朱由检不禁感动至极,动容道:“皇兄……”

    天启帝摆了摆手,温言道:“皇弟自幼聪颖好学,心系天下,说来惭愧,朕实是颇为不及,但你年轻识浅,日后遇事还需多花些心思琢磨,一定要思虑周全才是。”

    朱由检回想起一直以来,自己遇事确是不够沉稳,有时过于冲动,考虑事情难免简单。虽说臣不言君过,但心中对于皇兄怠政误国以及纵容阉党残害忠良等事,终究还是颇有微词,可如今看来,皇兄登基已七年而朝中却没出过甚么大乱子,并未只是单纯的幸事,而是皇兄心思缜密,深谙帝王之术。

    想起自己从前以为仅靠着一颗赤子之心便能为国为民做一番大事,实在是有些可笑了。于是朱由检上前一步,俯身道:“臣弟日后定会时刻警醒,不忘皇兄今日之教诲。”

    见其言辞恳切,虚心受教,天启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正要再嘱咐弟弟几句,却忽感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了龙案之上……

    皇帝召见完毕后,是不能随意在宫中逗留的,因此陆天行出了乾清宫,便捧着象牙折扇一路行至午门外,见墨迹已干,方才小心谨慎的将扇子收好,放入怀中,毕竟损毁御赐之物,可是杀头的大罪。

    回想起方才的御前答对,陆天行的心中不禁对天启帝有了全新的认识:第一,这绝非是一位“文盲”天子,尽管自己酷爱文史,然而天启帝所题的四句诗词自己也仅仅是背诵过而已,个中意味,更是未曾细细体会过;第二,朱由校绝不是一个只懂木匠活,不闻朝堂事的皇帝,他用一柄折扇,不仅对自己破案之功给予了赏赐,而且还巧妙地借此传递了更深层次的意味。

    由此,陆天行大胆猜测,即便是史书,其中的记载也未必属实:《明史》虽然细致考究,但考虑到此书为清朝官员所著,难免不会为了收拢民心而刻意抹黑明朝的皇帝。

    日头偏西,入秋后的京城已让人感到了一丝凉意,陆天行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就要到了宫禁的时间,却依然未能见到朱由检的身影。

    陆天行心下虽然焦急,但也只能耐心的等待。终于,在宫禁前一刻,朱由检疾步走出了午门。

    陆天行上前问道:“王爷,宫中可是出了事?”

    朱由检摆了摆手,笑道:“与皇兄相谈甚欢,不想忘了时辰,回府吧。”说完也不待对方答话,便当先上了轿子。

    回到十王府后,朱由检依旧不动声色,直到步入书房,方才屏退左右,陆天行心中一沉,预感恐怕出了大事,果然,待仆从侍女走远后,朱由检沉声道:“皇兄方才又昏厥了过去。”

    陆天行皱眉问道:“可是旧疾复发?”

    朱由检摇头道:“并非旧疾,皇兄是中毒了。”

    尽管陆天行事先已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却依旧对这个消息感到震惊,要知皇帝的饮食有着严格把控,负责查勘的宦官,不仅要用银针试毒,而且还要为皇帝试吃;皇帝的衣物及用具,也必须经过严苛的检验,防备措施几可说是万无一失,因此皇帝中毒,实在是一件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事!

    陆天行忍不住又问了一遍:“圣上,中了毒?”

    朱由检颔首道:“正是,当值太医诊断后,说皇兄是中毒之状,小弟和魏忠贤皆不肯信,便又将太医院的李院使唤到了乾清宫。”说着叹了口气,又道:“可他请过脉后,也说皇兄是中毒无误。”

    陆天行问道:“圣上中的是甚么毒?可知凶手是如何下的毒?”

    朱由检道:“怪便怪在这里,太医竟未能诊出皇兄所中何毒,而且乾清宫中的物事也都被逐一查验过,却也未能发现任何藏毒之物。”

    陆天行奇道:“竟有此事?”

    朱由检眉头紧锁地点了点头,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秋风瑟瑟,悄无声息地代替了夏日蝉鸣,翌日清晨,站在王府大门外的陆天行,思绪良多。

    朱由检整装结束,走过来道:“兄长,咱们走吧。”

    街上,一片萧条,宫中,亦是如此。

    乾清宫外,魏忠贤面有难色的说道:“未经传召,即便是王爷也不能随意进入皇上寝宫,何况陆公子还要一同前往……”

    朱由检颔首道:“魏公公说的是。”顿了顿,又道:“可是皇兄时而昏迷,时而醒转,我等必须要尽快找到中毒的根源才是,陆公子断案之能,公公已然知晓,此时事急从权,还望公公可以通融。”

    魏忠贤点了点头,却还是说道:“王爷有所不知,皇上近来龙体欠安,实是天威难测……”

    朱由检已明其意,便道:“公公放心,皇兄日后若有降罪,本王一力承担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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