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高崎在医院里,只住了一个星期,就出院了。

    住院的时候,妻子也来看过他,单独来的,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抹眼泪。

    “都是因为我,对不起,高师傅。”她哭着说。

    高崎不敢有过多亲昵的表情,只是给了她一个微笑。

    “没事儿,我皮糙肉厚,禁揍。”他说。

    上一世,陶洁也来看过他,那时候他昏迷着,根本不知道。

    是结婚以后,陶洁告诉他的。

    看着他的脑袋肿成两个大,眼都肿成一条缝了,她哭了好久好久。

    老摩托是在三天以后来的。站在他的床尾,后背依着墙。

    “这事儿就算完了,医药费我出。”他说。

    “用不着。”他只说了三个字,就闭上眼,不再搭理他。

    老摩托走了。

    受害者不要他的医疗费,也不报警,他心虚。

    高崎可是个狠人,比他狠。

    果然,高崎出院,报复就开始了。

    高崎已经知道,这群小混混没多少脓水,他也就不像上一次一样,腰里别两条铁棍了。

    上一次,五个当中,有三个让他打断了骨头,俩腿骨骨折,一个臂骨骨折,连派出所都惊动了。

    派出所也没难为高崎,民不告官不究,他们似乎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一次,他只把一个锨把锯成两半,带在身上。

    第一个倒霉蛋,是本厂六分厂的工人,和老摩托一个车间,也是一丘之貉。

    木棍都没用。

    高崎只中午下班的时候,在厂门口堵着他,几拳下去,就叫爷爷了。

    叫爷爷也不行。不打的他不会动去住院,其他小混混不会怕。

    翻毛工鞋在他屁股靠下的地方猛踹,直踹的他再也站不起来。

    下午,临厂的一个倒霉蛋又倒了霉。

    这个硬气点,敢玩刀子。

    高崎把两根木棍抽出来,劈头盖脸一顿猛轮。

    这家伙就比第一个惨多了,浑身上下就没有好地方了。

    晚上,住厂单身宿舍的一个,也没能幸免。

    上一世还得逮着一个,问其他人的下落。这回不用,轻车熟路。

    高崎打人,什么也不问,只管一个劲地打,直到对方讨饶。

    “你们不喜欢让别人喊爷爷吗?叫爷爷!”

    这是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不叫爷爷,就只管往死里打,不带停手的。

    他身体壮,力气足,不会像这些小混混,打几下就没了力气。

    两天工夫,五个人一个没跑了,都去医院呆着了。

    老摩托跑了。

    第一天听说两个小弟被高崎打住院了,他就知道不妙,直接跑了。

    指望小混混讲义气,跟指望母猪上树是一个道理。

    小混混,绝对不是电视电影里演的那样,跟梁山好汉一样。

    他们就是人渣,互相之间都你死我活,到正事上,能跑就跑,才不会管同伴死活。

    同上一世一样,他到了老摩托父母家里,让他父母转告老摩托,给他一星期时间,让他去找他。

    “他要是不来找我,那就对不住了。你们是长辈,我不能打你们。可你们教出这么个儿子来,也有责任。他不露面,我就把你们家都砸了!”

    他跟老摩托父母撂下这么一句话,就扭头走了。

    三天以后,保卫处副处长老岳,就打过电话来找高崎。

    “你来保卫处一趟,我找你有个事。”

    老岳说的很气势。

    上一世,高崎去了。

    这一世,他不去。他在心里,已经瞧不起老岳了,知道他怎么回事。

    “我没干坏事,不去!”他直接说。

    “嗨,你胆挺肥呀,还要我派人去抓你是不是?”

    “有种你就过来!”

    高崎“啪”一声把电话挂了,吓坐在一边偷听的车间主任马树钢一跳。

    工房里,只有车间主任办公室有电话,老岳找高崎,只能打到车间主任办公室里。

    马树钢竟然没敢问高崎怎么回事,眼睁睁看着他挂了电话,走出去了。

    老岳没派人过来,自己亲自来了。

    把车间主任赶出去,自己在主任办公室里,让人去找高崎。

    高崎来了,坐在一边椅子上,听老岳胡说八道。最终目的,就是想做个中间说和人,让高崎从此别找老摩托的麻烦。

    高崎还是那句话:“他不找陶洁,这事就算完。再敢找陶洁,要不我弄死他,要不他找人弄死我!”

    老岳就问:“陶洁和你什么关系啊,你女朋友?”

    高崎不搭理老岳,站起来,回他的钳工工房了。

    从那以后,老摩托就再没在分厂的地盘上出现过。

    2000年7月16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又赶上高崎和刘进值班。

    这一天,是高崎永生难忘的日子。

    就在这一天,妻子对他说了那句话:你娶我吧?

    自从高崎打服了老摩托,刘进对高崎的态度,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去车间干活,刘进给高崎提修理工具。回来给他打水洗手。逢人就说,高崎是他师傅。

    其实,只是组长吴有晨让他带着刘进,两个人也没签订什么师徒合同。

    2000年的时候,厂里还有没有师徒合同这一说,高崎也闹不清楚了。

    不过,刘进过去从来可没承认高崎是他师傅。两个人只差两岁,刘进也从来没叫过师傅,高兴了叫声“高哥”就算不错。

    可那件事发生以后,刘进还是称高崎“高哥”,背后却对别人说,高崎是他师傅了。

    不止如此,徒弟该如何对待师傅,感情这小子全懂,过去就是故意装糊涂。

    高崎也明白,这小子是拿他的名字壮胆。现在好多人都怕高崎,高崎的徒弟,别人自然也不敢轻易欺负。

    但高崎心里有谱,刘进要是闯了什么祸,他是不会插手的,他自己干的事,还得他自己担着。

    所以,他对刘进,还是和过去一样,不冷不热。你愿意拿工具你就拿,愿意去打水你就去,反正我不感激你,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

    礼拜天的时候,毕竟不是厂里要求必须上班,车间里干活的人,要比平时少。

    勤快的人,想着多挣几个,不惜力气,会来干活。懒惰的人,自然就是宁肯少挣工资也不来了。

    来的人少,设备开动的就少,出故障就少,做为维修工,也就比较轻松。

    照例是上午没什么事,在工房里干坐着。刘进就摆上象棋,想着和高崎下棋消磨时间。

    高崎心里有事,而且是大事,又哪有心思下棋?

    刘进就劝他:“你看我都摆上了,咱就玩一盘吧?”

    “不下!”他简单回答两个字,就坐在连椅上,把眼睛闭上了。

    现在的刘进,有些怕高崎了。高崎说不下,他就不敢多说,自己坐在棋盘跟前,自己和自己下。

    高崎坐在那里,也是度日如年。

    后来,妻子告诉他,她床子上那个进给器,其实几天之前就不好使了,一直凑付着使。

    她一直不找维修组修,就是为了等这一天。

    礼拜天车间人少,下午等不到下班时间,工房里就会没人了。

    只要她晚一点去叫高崎,拖到下班时间,就有机会对高崎,把那句话讲出来。

    虽然那句话很冒昧,高崎也有可能会拒绝。可是,她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只能冒险试一试。

    妻子讲出那句话来,也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气。

    妻子内向,性格柔弱,不是被逼到极限,是绝对不肯这样做的。

    高崎修着进给器的时候,车间里已经没人了。她在他身后,那句话就是说不出口。直到看着高崎修好了进给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一着急才说了出来。

    这一世,妻子还会有那个勇气吗?

    高崎不敢断定。越不敢断定,心里就愈发的忐忑,坐立不安。

    下午四点半的时候,妻子来了,站在门口,往里看着。

    还是穿了那一身蓝布工作服,袖子上,是自己做的两个青布套袖。带着无沿的蓝布工作帽,没有戴防爆镜。

    “高师傅,你值班呢?我那个床子,磨头进给不好使了,你能帮我看一下吗?”妻子在门口说,声音不大,刚刚可以听到。

    妻子本来说话就不喜欢大声,这是她最大的声音了。

    他们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妻子话语也很少,多是以微笑面对他。

    妻子那双大大的眼睛,也是会说话的。从那双眼睛里,高崎可以读懂很多的东西,也用不着妻子再说。

    此刻,高崎的心里,已经犹如揣了一头小鹿,蓬蓬直跳了,那是激动地。

    他还没有回答,刘进抢先说话了:“快下班了,明天再修吧?”

    这小子惦记着早走会女朋友呢。就算不会女朋友,离下班还不到一个小时,又是礼拜天,他也不肯干了。

    “你有事先走吧。”高崎站起来,对刘进说。

    然后,他就扭头对着妻子,话音里就带了温柔:“我拿几样工具,马上就过去。”

    妻子松一口气,转身走了。

    “那,高哥,我就不去了。今晚约了我女朋友吃饭,我先走了?”刘进和他商量。

    “走吧。”高崎边拉开案子下盛工具的抽屉,边说。

    一切,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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